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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金碗良缘

    ……
    “哑婆阿嬷!我来了”金喆耸了耸鼻子,“今儿咱们吃什么?”
    她把今儿沐象时买来的一提肉放到灶房,阿嬷正在做簸箕饭,有米有鱼,香得很,见她来看,忙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本来想煮一只鸡,没有买到好的,很愧疚。
    金喆却以为阿嬷是在说自己没去成沐象,很遗憾,忙道:“没事呢阿嬷,明年再去也成啊!”
    阿嬷的儿媳在一旁,见她们一老一少鸡同鸭讲,还讲得挺热闹,摇了摇头。
    *
    开饭,大家一起帮着摆桌子,阿嬷儿媳也忙忙碌碌。
    “嫂子,你腰疼好些了没?”
    “劳烦小姐惦记我,吃了药好些了,这不,下地也不疼了。”
    当初阿嬷着急使钱,也是为治儿媳的腰疼病,本以为是得昧良心帮贪官糊弄乡里,后来发现新来的漕司大老爷竟是个有担当信任的好官,因此一家子便越发愧疚当初的小人见识,对外地来的路家兄妹照顾得很。
    柳儿从旁摇头:“女人家腰疼不是玩笑的,嫂子合该再多吃两副药,好好将养。”
    阿嬷儿媳哪里不知这个道理,叹了一口气:“托路大人的福,家里男人谋了个漕卒的差事,我们娘俩才不致于三餐不继。可地也要有人种呢。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只有后山那一片田,路险缺水,二十年前清丈土地的时候,据婆母说,只是因为没送礼,瘠田就被划成了良田,一直都要多担着两分税。”
    路金喆蹙起眉尖,不由气愤道:“这些田税官员也太不是人了些!那后来你们有没有报官呢?”
    阿嬷儿媳沉沉吐了口气,冷冷道:“一介一介的官儿,头些年也报过两回,一回被撵了出去,一回挨了顿打。”
    金喆与柳儿对视一眼。
    “嗳,说这些做什么,姑娘远近打听一下,这家家户户,有多少有税无地的人呐!更有的是有地无税的!用饭,用饭罢……”
    *
    洗澡换了衣裳,金喆坐在书案前,摊开一张纸,思忖着写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好像就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一味的兴头都在吃喝玩上——可能是来时路过德州,当时德州遭遇多年不遇的大雪,大雪压毁城垣,压塌房舍,以至数万人流离失所。
    她头一回见到赈济粥棚,排到天边的长队,一车一车的尸体抬到化人场。
    这不是浣州行宫,庶人起兵造反招来杀戮,也不是渡鹤,是出于掠夺与保护的战争。这只是一个原本平静的州府,只是下一场雪。
    雪原本是无辜的,她以为大雪的不堪,最多只是雪化时留给人们一个满是泥泞的世界罢了——可是,又怎么能怪雪呢?
    一路思绪,忧心忡忡,麒哥儿说,这才是真实的人间,贵胄公卿住在锦绣堆起来的房子里,写出来的文章和说出来的话却从都离不开“百姓”的人间。
    金喆于是尝试给裴宛写信,他回信,以简白的语言概述了德州官员做了哪些事,朝廷委派了什么人,做得得体的地方,失察的地方等等。
    写到后来,几乎都是他的自查自省了。
    ……
    金喆数了数密匣子里的回信,已经有两封。
    她合上新写好的这封信,交给楼下柳儿。
    “等等……”
    她住的房子前,种着一棵枝叶繁茂的盾柱,开着满树金色的花朵,那么高的树,那么稠密的、金灿灿的花儿,不论从哪里看去,都美得不似在人间。
    拾起地上干净的一枝花儿,放进密匣子里,轻轻道:“连它也送去罢。”
    这是我窗前的风景。
    第84章
    光禄寺送来今夏预备进贡的果品食料册子, 贵妃薛娘娘提笔蠲免了邺州三万斤鸡枞的进贡,省下来的冰费、船费一并拨给抚北军以解燃眉之急。
    东宫里榴花开了,裴宪提着书箱, 苦兮兮地迈进碧勤殿——皇上说了, 着四皇子每日卯时前往彼处静听太子与学士们的经筵日讲。
    东宫对此全无置喙, 倒是满朝臣工议论纷纷:一说圣上此举有违祖宗家法,于礼制大为不合;一说储君乃国之根本,储君体健关乎社稷国运, 还请詹士府出示东宫医档, 以慰臣心民意;又说太子殿下如今已年满十七, 合该纳妃,若是开枝散叶诞下太孙, 更是裴氏之幸事, 国之幸事云云。
    ……
    雍历敬德廿二年,七月上旬,邺州。
    京师寄来家书,除了殷殷关怀之语外, 还说老太太前日跌了一跤,倒无甚大事, 只是心里惦念孙儿孙女, 连日来郁郁寡欢, 连汤饭都少进了。
    读罢信,路家两兄妹心里无不大恸,他们违离膝下已愈三载,天南地北地打转, 对家人的惦念之情何曾少过一分?
    金喆便立时收拾行囊, 预备回京。
    因路金麒在任上, 无召不得入京,便将一应车马路程安排妥当,又筹备往家里带的各色手信礼物,将妹妹和小燕儿郑重托付给柳儿,刘庆调拨一队藩军,沿途开路相护。
    为最快回京,金喆轻装简行,一路从邺州取道浣州,到了浣州耽搁一日,次日从凌家渡登船,走水路北上……
    *
    “姑娘,夜里风大,回舱房里睡罢。”
    小燕儿垫着脚尖,将披风盖在金喆肩头,这一年姑娘猛抽条儿,个子却已经比她都高了。
    金喆扶着栏杆站在甲板上,一直望着来处,这是她此生第二回 坐上敕蓝河的船。七月的浣州正是一年里最溽热非常的时季,但河面上徐徐晚风却吹得人肌骨沁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