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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左眼中的世界

    他的心肠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硬起来的,从林菲的背叛开始,直到她死,他完全蜕变成另一个人。这个人,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但唯其如此,他才能继续活下去。
    当他终于从麻木中清醒过来,发现窗外已微微泛蓝,天快要亮了。
    他听到脚步声,猝然回眸,几名戴着浅蓝色帽子的医护人员正从门那边的走廊里快步过来,他咽了口唾沫,听到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咕噜声。他想自己的眼神一定是怯懦的,呈现出死亡的灰色。
    他起身,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等待死神的最终裁决。
    郗萦从一连串杂乱的梦中醒来,但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醒了,以前她也有过自以为醒了,之后却发现那是她在梦里做的又一个梦的经历。
    那时她曾想到,梦是没完没了的,不到醒来的那一刻,谁能明白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人这一辈子也许就是在做一个漫长的梦呢!
    她睁开眼睛,过了片刻才分辨出这是病房,到处都是雪白色,如静止的帆。
    床头架子上吊着几袋点滴,她左手冰凉,塑料袋里的液体正缓慢流入她体内。鼻息间也感觉异样,他们给她插了氧气管,看来她昏迷得不轻。
    她整个人像被蜘蛛网困住的一只昆虫,动弹不得。
    郗萦短暂迷糊了下,然后确信自己没死,地狱里不可能有这样明亮而温暖的场面。
    放弃生命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在举起水果刀时,她深切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下不了手,在手腕上留下很多刀伤,最后那一刀是发了狠割下去的,但也不够深,血所以流得慢,再加上宗兆槐及时赶回,她才保住了性命。
    即便如此,她的血还是将浴缸里的水染成了一片淡红色,她徘徊在意识的边缘,宗兆槐把她从水中捞起,冲下楼,送医院,这些场景她都有印象,但不深刻,也不真实,像在做梦。
    此时,她躺在静谧的空间里,想着林菲的逝去,以及自己的复活,既没有欣悦,也没有失望,心情平静得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一名护士进来看了看她,脸上流露出惊喜,“你醒了?”
    她没开口,仅仅眨了下眼睛作回应。护士迅速消失,一分钟后,医生赶了过来,接着,更多的人涌进病房。
    她又活了,世界重新在她眼前舞动,热闹非凡。
    姚乐纯已是大腹便便,在叶南的陪伴下走进病房。她显然哭过,眼睛肿得不像话,一进房间就扑到郗萦身边,握住她的手,再次哽咽,“郗郗,你怎么这么傻?”
    让姚乐纯伤心,郗萦觉得抱歉,但她什么都不想说,便闭上眼,作疲倦状。姚乐纯细碎的啜泣如虫子般咬噬着她的耳膜,叶南则在一旁轻声抚慰妻子。
    姚乐纯渐渐平静,握住郗萦的手却还是不肯放,好像怕一个不留神,郗萦又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叶南轻声对郗萦说:“郗郗,兆槐一直在外面,没你的同意,他不敢进来。”
    郗萦依然双眸紧闭,无动于衷。
    姚乐纯朝叶南皱了皱眉,示意他不要刺激郗萦,但叶南无视她的埋怨,干咳两声又说:“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叶南,别再说了!”姚乐纯满脸不悦阻止丈夫。
    “他说他在乎。”
    在姚乐纯愠怒的瞪视下,叶南终于闭上了嘴巴,反正他转达的使命也完成了。
    只有郗萦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的脑袋忽然动了动,把脸转向另一侧,过了片刻,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流出。
    姚乐纯与叶南都看见了,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叶南仿佛看见了某种希望,俯身再度试着与她沟通,“郗郗,我叫他进来,可以吗?”
    “不!”郗萦终于开口,嗓音干枯暗哑,“我不想看见他,永远......你让他走。”
    叶南一脸沮丧,直起腰,叹口气,怏怏地走了出去。
    姚乐纯仍陪着郗萦,心里装满很多疑问,可又不敢问,只能充满怜惜地反复摩挲郗萦苍白的手腕。
    那只手腕上绑着纱布,遮住了伤痕累累的割痕,一想到郗萦曾对自己做过什么,姚乐纯再次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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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休息,周一见!
    宗兆槐站在门外,面如死灰,叶南抱歉地望着他,“你别急,等她出了院再……这事只能慢慢来。”
    宗兆槐不抱希望地苦笑一声。
    叶南拍拍他的肩,“走,出去抽一根。”
    两人下了楼,在病房侧门的一处阴影里抽烟,相对无言。
    事态发展到如此激烈的一步,完全超出叶南预料,这两人之间问题的根源他心里是有数的,但有些事,外人不方便过问,即使搞明白了也于事无补,还徒增尴尬。两个人之间的事,终究只能两个人自己解决。
    “还好没出大事。”他只能泛泛地宽慰宗兆槐,“早上我去找主治医生问了问情况,医生说,她手上的刀痕凌乱,估计动手时犹豫了......不过郗郗的脾气真是够犟的。”
    宗兆槐低下头,眉心轻微抽搐。
    叶南瞥他一眼,“兆槐,如果你真爱她,就多顺着她点,女人呢,遇到事情脑子容易短路,就得多哄哄,不能硬碰硬。”
    “她要走。”宗兆槐艰难地开口,试图解释,“跟……另一个男人,我当时……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