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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左眼中的世界》 站在放了半缸水的浴缸前,郗萦短暂思索了下,还少了点什么。
花瓣。
她不可能再跑去花店买花,想起来以前曾买过一包干花放在衣柜里熏衣裳,应该还在。她进房间,打开橱柜,很快就找到了那包干花。
她剪开花包,将里面零零碎碎的花片全都撒入浴缸。
干花皱巴巴的,枯瘪丑陋,色泽黯淡,已经辨别不出它们还是鲜花时的颜色。
这真是个遗憾,她想。
但随即,她闻到一股花香,浓郁扑鼻,便又释然了——即便选择同样的结果,也总得和别人有点细节上的差别吧。
她试了试水,温良舒爽,于是抬起左脚,探入水中,然后是右脚。她没有脱衣服,和林菲一样,她不想走之前让人看到自己裸露的身躯。
她坐进水里,干净透明的水轻柔包裹着她,她的纺绸衬衫紧紧粘在身上,变成了她的又一层肌肤。
浴缸平台上,依次摆放着水果刀、手机,还有喝剩的小半瓶红酒。
郗萦拾起酒瓶,仰头一气喝光。她高举瓶子,松手,酒瓶磕倒在灰色瓷砖上,没碎,滚了几滚,停在台盆柱下。
她取过手机,习惯性地扫了眼时间,但没进脑子,时间对她已失去意义。她拨了宗兆槐的号码——没有用快捷键,而是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拨了一遍,那曾经烂熟于胸的号码。
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了。她怀着难言的情绪想,这情绪里既有恨,也有报复的快感,还有一丝委屈——她摇摇头,不愿承认,那不过是习惯的作用,跟她本人无关,她弃之如敝履。
最后一次。
这念头猛然渗入她的意识,她还没和姚乐纯打过招呼,还有母亲。
算了,太麻烦,也太伤感。她只想干干脆脆离开,她只想——让他听到自己最后的声音。她要化成一根尖锐刚劲的针,永远扎在他心头最痛的地方,因为他也曾这样对待过自己。
他的噩梦会不会持续下去,没完没了?
手机响了很久,宗兆槐才接,他没开口,知道是郗萦,他等她先说话。
郗萦便说了。
“你从来不懂真正的爱是什么,你认为付出了就必须得到回报,如果得不到你就破坏......你不懂应该放开不属于你的东西,也不懂宽恕。”她吐出的字句微含战栗,在清冷的瓷砖面上撞击、回荡。
宗兆槐没有任何回应,但郗萦知道他在听。
“她死了,因你而死。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郗萦终于听到一丝不稳的气息,也许他想反驳,也许他意识到了什么。郗萦笑笑,最后说:“如果,再来一次呢?”
她没给宗兆槐说话的机会,就将手机沉入水中,然后,她果断拾起平台上最后一样东西,那把水果刀。
宗兆槐开着车行驶在返回三江的路上,他用免提接听了郗萦的电话,她的声音在车内盘桓萦绕,余音不绝。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机会阻止,回拨过两次郗萦的手机后,他放弃了,他清楚郗萦的脾气。他尽快从栈道下高速,找到返回的路口,调转车头,疯了似的往回开。
一路上,他出奇地冷静,仿佛对这结果早有预料,他疑心自己重回了某个梦境,多年来始终纠缠他的、他竭力想摆脱却怎么也逃不出来的噩梦。
四十分钟后,他重新站在自己的公寓门外,定一定神,他掏出钥匙,开门,明明脑子很清楚,手却慌乱而无力,插了几次才插对锁孔。
他推门闯入,没有迟疑,直扑卫生间——那里亮着灯,他站在门口,望着展现在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却呼吸。
没错,他的确是在梦里,这么多年,从未曾醒来。
深夜,宗兆槐坐在抢救室外的走廊里,弓着腰,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浑身止不住地抖。当体内仇恨的毒瘤再次破裂,他的确恨不得郗萦立刻就死了。
现在她真的要死了,他却如此害怕,仿佛赴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像中了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郗萦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赶都赶不走。
“她死了,因你而死。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如果,再来一次呢?”
离婚后,林家父母又搬过一次家——从宗兆槐买的房子里搬了出去。林菲的死,他是事后才得知的。
他没有去参加葬礼。
有一天,大概就在葬礼后不久,养母忽然打电话叫他去,他本不该理会的,却着魔似的答应了。
他们的新家在一条破破烂烂的旧巷子尽头,像个与世隔绝的坟墓。进门就是灵堂,触目惊心,林菲的遗像挂在墙上,宗兆槐的目光刚一碰触就迅速躲开了。
只有养母在家,他没看见养父,也没问。
养母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神浑浊气息混乱,她把宗兆槐领到暗沉沉的卫生间,让他欣赏极为恐怖的一幕——她还保存着林菲自杀时的那缸鲜血淋漓的水,和着无数花瓣。
“是你杀了她,是你,你杀了她。”养母在他身后不断重复这句话,像个神经错乱的病人。
她恨他,所以要把他也拖入噩梦的深渊。
宗兆槐悚然回眸,透过养母疯狂的双眼,仿佛见到昔日的林菲,那一刻,他心如刀割。
然而人终究无法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活下去。宗兆槐决意抛开这段痛苦的往事,他勒令自己不去判断是非对错,宁愿把这结果当作一场因果报应,不去后悔,即使哭,也只当是被风吹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