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 第95节

作品:《驯服

    白烟缓慢地朝上空弥散,程怀瑾抬眼环视这间屋子。
    从前觉得黑暗的、恐惧的、无法直视的这间祠堂,如今再看来,早已失去了神秘的面纱。
    淡淡的香火味,轻轻嗅进他的鼻间。
    其实,也有一种镇静的错觉。
    “来这边坐。”
    安静的祠堂里,外婆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程怀瑾侧身,坐到了她的身边。
    外婆抬眼看着他,很久也没有说话。
    而后,沉缓的一声叹息。
    ……
    那天程怀瑾知道了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
    程远东和江父早就知道程淮岭犯罪的事实,然而程远东不知如何说服了江父同他站到了统一战线。
    或许是巨大的利益许诺,又或许是江妍月也有从中推波助澜。
    于是,他程怀瑾成了这盘局中最关键也最被蒙在鼓里的一枚棋子。
    程淮岭要利用他获取罪名的洗白,江妍月想借此从中达到和他结婚的目的。而一旦程淮岭无罪释放,那么江家也将得到程远东许诺给他的巨大利益,程远东也可以凭着和江家的捆绑再度的肆无忌惮。
    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原来,所有人都能获得各自的利益。
    除了这盘棋上那枚最最重要的那枚棋子。
    他被完全地蒙在鼓里,而后利用他心底那段最最柔软和不可触碰的回忆,叫他彻底地沦为他们博弈的工具。
    冥冥中的一根利刺,如今也穿过那团浓重的迷雾,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他们其实早就没有了那份“亲情”的?
    那条他以为的可以叫他重新回到这个家的路,是不是根本就没有。
    一段白色的烟,从香炉里慢慢地氤氲而后扩散。
    程怀瑾近乎失神地看着那片虚无的昏暗。
    失望落尽的无力感。
    然而,也觉得心里下起细细的、鲜红的雨。
    带着蒙蒙的雾气,缓慢地从他的心口散尽。
    雨水慢慢地在他的脚下汇成一条窄窄的小路,程怀瑾沿着这条小路慢慢往前走。走进一片轻轻摇曳的花丛。
    无法克制的心神震颤,他难以自抑地将身子绷紧。
    外婆的声音其实他已经听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完饭,她对他说:
    “程怀瑾,我觉得和爱自己、自己也爱的人在一起就是家。”
    那时他并没有在意她的这句话,也并未真正地去思考。可如今,这句话却像一声猛然敲醒的警钟一般久久震荡在他的心间。
    有血缘关系的一定就是家人吗?
    他苦苦哀求的、汲汲追寻的,那个来自程远东和程淮岭认可的家,难道真的存在过吗?这么多年,他因为那场事故而深种的悔恨和自责将他的双眼蒙蔽,叫他盲目地徘徊在这个家的外面。
    可是现在,他才知道。
    这么多年,或许只有他真的还在意那场事故。
    而程远东和程淮岭却可以毫不犹豫地借此叫他成为他们登顶的垫脚石。
    这次之后呢,他娶了江妍月之后呢?
    他难道真的就可以和他们重新成为家人吗?
    再也不会有比现在看得更清楚的时刻了。
    浑身湿漉漉的,他站在那场愈发凶猛的大雨里。
    那团将他紧紧围困的迷瘴,这么多年终于慢慢地散开了。
    是他用一场幻想将自己这么多年困在这里,幻想自己可以回到那个家的怀里。
    而如今,他的那道伤疤也被自己无情地揭开。
    鲜血淙淙地流下,程怀瑾却觉得一种超脱的轻松。
    香炉里,那只香已经慢慢地燃到了最后。
    灰轻轻地落下,堆积成浅灰色的小山。
    程怀瑾站起了身子,朝外婆说道:“抱歉,我想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就抬脚走出了屋子。
    沿着走廊回到庭院,仰头。
    宽大的桂花树冠上密密地缀着鹅黄色的花朵,后面是一片高远而又辽阔的天空。一只黑色的鸟飞快地划过天际,而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耳边空荡荡的,像是能听见远方的声音。
    程怀瑾无声地望着辽远的天空,给程远东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的那头,程远东暴怒。
    然而程怀瑾只在说完了自己的那句话之后,就挂断了手机。
    太阳照在遥远的天边,拂面的桂花香里带着些暖洋洋的干爽。
    程怀瑾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天上的太阳。
    无声笑了笑。
    这么多年来愚蠢的幻想,最后捅向自己的这一刀,
    ——他也绝不手软。
    第55章 命运翻转
    五十五/命运翻转
    程怀瑾第一次回到程家的时候受到这么大的“欢迎”。
    程远东远远就冲上来,厉声质问他为何反悔。
    程怀瑾只问他是否知道程淮岭的犯罪事实,程远东支支吾吾,最后恼羞成怒地承认。
    不出程怀瑾的意外,很快程远东就开始用他那一套牺牲奉献论来大骂程怀瑾的不孝顺,说他不配做程家的子女。
    程怀瑾反问他:“原来做程家的子女,从来都是有条件的吗?”
    程远东哑然,又骂他忘恩负义。
    程怀瑾不愿与他争吵,只重复了电话里的事情:不会和江妍月结婚,也不会再为大哥的罪行做任何的遮掩。
    程远东最后气急,叫他自己去和江妍月说。
    程怀瑾没拒绝。
    下午的时候,就给江妍月去了电话。
    江妍月喜不胜收,因这是程怀瑾第一次主动要来家里。
    程怀瑾说不吃饭,说些事情就走,江妍月也没听,请人在家里做了一桌子的饭菜,非要吃完晚饭出门散步的时候再说事情。
    程怀瑾电话里没再说,直接开车去了她家楼下。
    江妍月发疯了。
    也在程怀瑾的意料之中,他什么都没有闪躲,任凭她发泄。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二点,然而,一种蓬勃的、轻盈的力量却叫他难以停下。
    程怀瑾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给江哲打了一通电话。
    江哲兴奋得问他要不要现在来见苏芷,程怀瑾却说先不要告诉她。
    他如今身上还未和程淮岭的事情摘干净,少说还需要一些时间。
    江哲告诉他有事一定叫他知道,能帮就帮。
    程怀瑾应了一声,电话的末了,还是问了问苏芷最近怎么样。
    江哲几分得意,告诉他人家现在过得风生水起,早就把他忘了。
    程怀瑾沉默,要挂电话。
    江哲连忙认错,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她?”
    “把手上的事情全都清掉。”
    “你这次是认真的吗?”江哲又问。
    程怀瑾静了一秒:“每次都是。”
    苏芷再次听到程怀瑾的消息,是在一次年末班会上。
    她来得早,辅导员还没来,大家就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天。
    她靠在舍长黄羽的肩上在一边听得乐呵呵,原本话题还是在她们宿舍到底明天吃什么上,后来黄羽忽然神神秘秘地问她们有没有听说一个北川大学最近的八卦。
    苏芷原本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有些三心二意地在摸自己大衣上的扣子,却在听到“北川大学”的时候,不受控制地把目光聚了过去。
    黄羽有个哥哥在北川大学读研究生,前几天的时候课题组一个教授忽然辞职了。
    “我哥和我说是因为有人匿名举报那个老师私德败坏,和未成年女生交往。原本学校是要他停职接受调查,谁知道那个教授直接辞职了。”
    “我哥他们私下传着说是因为那个教授害怕把那个女生也卷进来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