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 第94节

作品:《驯服

    车灯熄灭。
    程怀瑾坐在位置上一动未动。
    浓重的夜色漫过车窗,也将他深深地淹没。
    ——“没看到日出也没关系,至少我们曾经一起走过一段路。”
    病房里,苏芷对他说的话此刻一遍遍地重复。
    无法停止,也无法拒绝。
    他们没有一起看到日出吗?没有吗?
    程怀瑾眼睛闭上,看见那天,她穿着他的外套站在山顶。
    眼睛红红的,朝他笑着。
    心脏像被无数看不见的细针刺入,没有任何伤痕,却在每一次跳动的时候,流出淙淙的、鲜红的血。
    原来他已经成为了那个陪她走过一段路的人了。
    原来她已经放下他,继续往前走了。
    像是再也无法耐受这种想法。
    程怀瑾睁开眼睛,启动了车子。
    黑色的车身,漫无目的地融入这片沉默的夜海。
    他看着车来车往的街道,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每一盏灯都那样目的明确地朝着某个方向前行,明明他曾经也是如此。如此“目标明确、奋不顾身”地朝某个方向前行。
    可是惶然的一瞬,程怀瑾也察觉到了一刻的迷失。
    不知自己做的是否真的正确,不知自己是否真的不后悔。
    江妍月发疯一般的质问,和苏芷轻声的告别。
    程怀瑾将车缓缓地重新停到了路边,目光沉默地落在副驾。
    空荡荡,她已经不在了。
    潮水窒息般的将他的口鼻淹没。
    程怀瑾像是求生般的将自己的手机重新开机。纷至沓来的未接电话和短信瞬间将他的手机充斥,他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般的点开了他的通讯录。
    手指快要按上那个号码的前一秒,犹如警钟响起一般,程怀瑾瞬间愣在了原地。
    心脏像在被看不见的大手无声地撕裂,他这才又如惊醒般的地记起:
    他早已被她完全地拉黑了。
    第54章 迷雾散去
    五十四/迷雾散去
    开车回到公寓的时候,江妍月还在。
    桌上几件玻璃饰品已经不见,程怀瑾没有过问。
    “二哥。”江妍月看见他进门就起身走了过去。
    她眼泪倏地就往下掉,伸手想要去抱住程怀瑾。
    程怀瑾微微伸手将她挡开。
    江妍月手臂一滞,眼泪也掉得更多。声音哽咽道:“二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刚刚是真的丧失理智了才会胡言乱语的。”
    程怀瑾换上拖鞋,往卧室走。
    江妍月紧跟在他身后。
    卧室门一推开,果然那束花连带花瓶都已经不见了。
    程怀瑾回头,江妍月连忙解释:“对不起二哥,是我刚刚不小心把花瓶碰到倒了——”
    “还有事吗?”可他转投而来的目光却是那样的冰冷,像是刚刚的争吵根本就没有发生。
    江妍月嗓口一滞,眼泪又开始氤氲。
    “二哥,你要是现在不想搬去和我住也行,到时候结婚了再搬也不迟。”
    程怀瑾沉声道:“好。”
    江妍月微微讶异,没想到他同意得这般快。可嘴唇只能又恨又无奈地抿了抿。说道:“那,那二哥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吗?”
    她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我这段时间真的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太过烦躁才会这样的,二哥你相信我,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和你发脾气了。”
    程怀瑾目光低低垂在地下,并不看她。
    江妍月话说完,他才抬眼,语气却仍很冷淡:“好,需要我叫司机送你回去吗?”
    江妍月看着他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心里恨极。却又在此刻拿他无可奈何,末了只能咬了咬牙,很是体谅地说道:“不麻烦二哥了,我已经叫司机在楼下等我了。”
    程怀瑾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卧室。
    十一月的时候,京市进入了深秋。
    街景变成了金黄的底色,树叶簌簌飘落。
    程怀瑾某天凌晨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那时人正在北川,学校里临近年末事情多,京市这边程淮岭的事情推进也遇到了困难。
    一切好像都陷入了无法前进的泥泞。
    电话是外婆打来的,她年纪大,常年醒得早。
    程怀瑾很是意外,因为外婆叫他回一趟家。
    回一趟外婆家。
    程怀瑾挂了电话,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思绪还有些沉缓。
    他抬眼看着窗外青色的天空,耳边回响着外婆刚刚说的话:“你大哥贪污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怀瑾,你回来一趟,外婆有话和你说。”
    程怀瑾坐在床沿,深秋,他卧室的窗户却没有全关。微微地开了一条缝。
    此时天色还冷着,朦胧的青色氤氲在窗外,他察觉有微弱的、冰冷的空气慢慢地游走到他的手边。
    思绪很是缓慢而谨慎地慢慢落地,像是不能、也不敢做出任何冲动的行为。
    手机上,程远东的电话被他点开。然而,程怀瑾却也迟迟没有打出去。
    冥冥中一种原来如此的讥讽,终于在外婆的这通电话里重重落地。
    为什么程淮岭坚持自己无罪,对方却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到压倒性的证据叫他们手足无措。
    为什么程远东这样迫不及待地要和江家站在一起,却不愿意相信证据可以还程淮岭清白。
    是否到头来,其实只有他一个人还相信程淮岭是无罪的。
    是否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原本的程淮岭是什么样子的。
    冷风瑟瑟地游走到了他的脚踝,程怀瑾目光缓慢地下垂。
    这一段时间,他把自己完全地交付在两地忙碌的往来里,北川这里的教学科研任务放不下,京市那里也无法冷着江妍月。
    总是匆忙地来往,一头栽进沉重的工作里,一头麻木地陪在江妍月的身边。
    程淮岭出事那天,他本以为这么多年他终于找到了一条可以给他指明方向的路。一条这么多年来,他可以重新回到这个家的路。
    然而,这么久过去,程怀瑾却也开始迷茫。
    像是走入一团浓重的大雾,他抬脚看不清前路,不知是否只是在原地打转。
    那盏原本清晰的明灯渐渐地在这雾里模糊了。
    程怀瑾知道,这里面掺杂了他的贪念和欲望,却也在这个早晨意识到,或许这盏明灯从一开始也就是假的。
    通往“家”的那条路是否也是真的存在,又或许,连带着那条路从一开始也就根本都不存在。
    程怀瑾早晨没有叫醒阿姨,他无声地下楼准备出门。
    走到大门的时候,没来由地又在苏芷的门口徘徊了一会。她房间里还像之前一样日日打扫,书桌上的盒子阿姨收进了抽屉里。
    程怀瑾缓步走进她的房间。
    来到阳台处轻轻开了一扇窗户。
    清冷的空气缓缓地从他的脸颊拂过,程怀瑾安静地站了一会。而后关上窗户就离开了。
    一路交通顺畅,到达外婆家的时候不过十一点。
    门口的阿姨看见他喊他程先生,程怀瑾点点头,问她外婆在哪里?
    “太太在祠堂等你,特意嘱托你进去的时候先给你母亲上柱香。”
    程怀瑾点点头,抬脚朝祠堂去。
    穿过长长的的走廊,程怀瑾往院子的深处走去。庭院里两颗高大的桂花树碧绿茂盛,下面抖着扑簌簌的金色小花。
    扑面的香气叫他轻易回想起曾经在这里度过的那些年月。程怀瑾抬眼,看见前方那扇深棕色的木门。
    他走上前,抬手推开了门。
    光线阴暗的祠堂里,外婆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拨动佛珠。
    阳光从门口投入,端正地照在牌位前那方柔软的垫子上。
    外婆没有睁眼,因为还未念完一轮。
    程怀瑾安静地走进祠堂,在桌子的一旁抽出了一根香。
    点燃,鞠了一躬。
    插/进了面前的香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