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家法!”周天爵说。
    他的罪名是私自让妻子归宁,使她不必侍奉公婆。后来,若不是祖母拦着,他也许会命丧当场。
    “孽子,你滚吧!赶紧滚!”祖母说。
    他在廊坊镇上的小旅店里蜷缩了一晚,第二天登上火车,直奔岳家。
    “你怎么了?”佩玉惊问,她心疼得直落泪。
    “挨家法了。”
    “畜生!畜生!”妻子恨恨地说。
    岳家立刻为他叫来郎中。
    佩玉的母亲给周天爵夫妇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她毫不客气地直言翁媳应该避嫌,什么给学校捐款、顺便探望的事请免了吧。以后,逢年过节,她将陪着女儿一起回乡,希望姐姐不嫌麻烦为她准备一间落脚的屋子。
    周天爵读信后,家里的仆佣们都遭了秧。
    第6章 少年游
    春节后不久,周广缙的祖母过世。他没能见到祖母最后一面,因为没人通知他老人病危。
    祖母过世时留下自己多年来的积蓄给周广缙,不算多也不算少,一百五十余两银子。她过世的前一天,叫人请来族长和族中长老们,拼着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把银子托付给族长。周广缙收到银子后心伤不已,他方知祖母是疼爱他的。
    三个月后,周广缙考取官费留学日本。他一边不想带戚佩玉去,想借此摆脱与妻子的情感纠葛;一边暗地里先替妻子办好护照、买好船票。他要跟自己赌一下,如果佩玉要求同去,他便带妻子一起走。
    戚佩玉惊闻丈夫考取官费留学日本,即日便要启程,而自己却毫不知情,十分伤心。她要求同去。
    “我是男人,不愿意依靠岳家,也不会靠周天爵活着。你跟我去日本不能带仆人,只能靠我的留学费生活。不要希冀你母亲的援助,我不允许!你会很辛苦,佩玉,你要想清楚!”
    她义无反顾地要跟丈夫走。周广缙人生的第一场胜利赢在佩玉身上,他身边最重要的人!
    除了两人随身的手提箱,戚佩玉还收拾了三大皮箱的行李。
    “箱子里是什么?”
    “衣服和必须的日常用品啊。”
    “为什么带这么多衣服?”周广缙皱眉。
    “到日本就不用买衣服了,省钱!”
    待周广缙看到同行的人们规模浩大的行李时,烦躁之情荡然无存。“六十三件!”俏皮的佩玉偷偷数了数占地最大的一堆行李,悄声告诉他。他庆幸自己娶了佩玉,十分整洁,喜欢化繁为简的女孩。
    “做妻子的,怎么能舍得自己丈夫做力工?再穷困也不应该,太伤身体了。你看那个人用猛力时一直在咳嗽。”戚佩玉扬起下巴示意他看搬箱子的苦力。周广缙的脸上添了一丝温柔的神色。佩玉对他很好,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从天津到横滨,六天的水路,留学生们打成一片。戚佩玉楚楚动人,羞涩却不失大方,于一众畏手畏脚的家眷中鹤立鸡群。周广缙颇自豪。包办婚姻的女子相貌堪忧,这是他此行得出的结论。他忘了自己也是包办婚姻。
    众人在船坞密布、仓库林立的横滨码头上岸。码头附近是一片完全欧式的城区,街道纵横、广场众多、房子前面雕刻精致的柱子撑起回廊。城区里充斥各色人种。
    他们穿过欧式城区来到日式居民区,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浓荫密匝的小路,掩映在青松翠柏中的神庙,极富特色的木结构町屋。
    一行人入住旅馆,板屋席地。夫妻俩分得一间六叠大小的和室,三个皮箱顺顺当当地被放进壁橱里。“好大的床,你可以打滚。”佩玉光着脚走在席子上。周广缙看着妻子莹润的脚,色心顿起。
    周广缙去其他人屋里看看,居然有更小的房间,四叠半!个个屋子里堆满东西,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更别说躺下。“日本什么都小,在中国,这样的房间怎么住人?”同学的妻子几乎哭出来。
    他回屋时,看到过夜的东西已经被佩玉取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窗边的小几上。佩玉站在廊前对着庭院发呆。
    “想什么呢?”
    “很漂亮,空灵清远,像禅宗,于小小的一方庭院中容千山万水景象。”
    他微笑,教会学校出来的女孩居然偏好禅宗。她不是虔诚的信徒——孜孜不倦地礼佛,点到即止,他喜欢。
    “佩玉,你怎么带这么少的行李?”
    “一会儿说多,一会儿说少,你真难伺候!”
    周广缙笑,“哎,别调皮!”他拉着佩玉回房。
    “我在贝满女中的日本同学说过很多日本的居家情况,所以我知道不能带太多东西,没地方安置。”
    佩玉自去研究壁龛上的山水画挂轴,“‘暮春已随风归去,樱花萧萧而开迟。’与谢芜村的俳句,日本最出名的俳句诗人。还好吧,我觉得太直白,不能跟中国的诗词相提并论。‘俳圣’松尾芭蕉也不过尔尔。我挺喜欢他们的画,浮世绘。”
    别人的妻子怕是连俳句和浮世绘为何物都不知道吧。
    佩玉收拾东西要去洗浴,周广缙权且按捺下色心。也是,船上逼仄,六天的旅程里他没好好洗过澡。妻子一向爱干净,他怕勉强行房,令妻子在心里嫌弃自己。女孩子倒是很干净,于妻子来说洗涤是头一项大事,她不论在何种环境里都能为自己找到清洁的方法。旅馆的老板指点他们去对面的汤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