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页

作品:《一寸相思

    管家礼仪周到的敬茶问叙,然而问及郡主面露难色,最后终是道出主人染了风寒,卧病已有月余。
    苏云落虽不知左卿辞为何而来,但对郡主印象极好,听得这一意外,不自觉的现出了牵挂。左卿辞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与管家叙了几句,不出一刻,茜痕被人唤了过来。
    郡主沉苛难愈,茜痕也是忧心忡忡,加上侍奉与守夜,俏丽的脸瘦了许多。然而一听仆役传报,她立刻赶了过来,几乎是喜出望外,一则在涪州亲眼见识过左公子的医术,二则他与郡主心系的苏姑娘颇有来往,说不定能对主人有所开解。
    及至见面更是心花怒放,茜痕一眼认出靖安侯公子身后的倩影,如见救星,未说几句已迫不及待的拉着苏云落奔去了郡主的闺房,扔下了尊贵的侯府公子留在花厅,由管家作陪。
    见了郡主,苏云落才知茜痕为何如此急迫。
    阮静妍静卧绣榻,清丽的脸庞病容憔悴,玉肌清减,神魂衰弱,一眼望去竟似毫无生气的蜡人。
    茜痕放轻声音唤了两声,郡主始终未醒,不禁有些发急,又对苏云落解释道,小姐尽管终日昏昏沉沉,却时常惦记着姑娘,好在苏姑娘终于来了,小姐一定异常欢喜。
    苏云落有些茫然,她被莫名其妙的带进来,又不似左卿辞擅医,全不懂能做什么,见着郡主苍白的清容,她唯有按住病人心口,功法流转,将一股温热的真气渡过去。
    过了半晌,紧闭的睫毛动了一下,琅琊郡主缓缓睁开了眼。
    见主人醒来,茜痕一喜立时禀道,小姐,苏姑娘来了,左公子将她带来了!
    阮静妍的清眸初时恍惚,渐渐看清了人,果然露出一缕寂然的欢喜,纤指微颤,勉力拉下了苏云落障面的素锦。果然是你。
    琅琊郡主叹息了一声,说不尽的欣慰,又有些释然,上天垂怜,让我离世前还能见到想见的人。
    苏云落不懂郡主话中之意,然而见她面上那份平静绝望神态,顿时心头一坠,郡主不必过忧,左他也来了,就在外边,必有法子治好郡主。
    琅琊郡主玉手一紧,握住不让她离开,呼吸微促。不必了,让我瞧瞧你。
    手腕的力道很轻,更显出病人的衰弱,苏云落不忍挣开。
    阮静妍眼神温暖,仿佛带着无限疼怜,我听左公子说,这么多年你一直一个人?
    郡主仿佛对自己的病毫不关心,心神全系在她身上,让苏云落越发迷惑。
    我竟不知难怪一见你就觉得投缘。琅琊郡主话中多了自责,抚了一下她的脸,像对一个懵懂的孩子,当年他出了事,我心里太乱,全然忘了他还有一个徒弟,让你飘零江湖受苦了。
    仿佛被一个落雷击中,苏云落彻底惊住了。
    他曾经提起过你,却没说你原来生得如此美丽。琅琊郡主语声温和,神色柔暖动人。他说你是天下最乖的徒弟,自己却是天下最不负责任的师父,时常觉得愧疚。
    深楚的瞳眸错愕的睁大,苏云落几近失语,半晌才哑声道,郡主认识我师父?
    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你该称呼我一声师娘,那时我们已有白首之约,以为终会随他天涯阮静妍的目光散乱而失神,片刻后涩然轻谓,罢了,事隔多年还能见到他的徒弟,我已然很欢喜。
    这场惊骇非同小可,对着琅琊郡主,苏云落蓦然想起自己做过的事,一时近乎无地自容。
    以前我就很想见一见你。看出她的不自在,阮静妍柔声道,紧了紧握住她的手,他说你是个好孩子,可世人心浊,他又是男子,将你带在身边必有流言,对你不宜,想等我们成婚后再携你下山。
    苏云落心尖蓦然一暖,又一酸,长睫垂落覆住了眼眸。
    我知道他已经去了,可心底总不甘心,逆了亲慈与兄长之意,也愧对友人,如今患病也是天意。阮静妍的眉目盈着无力的倦,似一朵风中无凭的落花,你那些逾法之事太危险,以后不要再做,回头我修书一封,将你托给我兄长,不管有什么难处,瞧在我的面上,他必会照拂一二。
    苏云落越听越惊,风寒仅是小恙,他也在郡主悉心调治,一定会好起来。
    琅琊郡主也不争辩,傻孩子,你可愿叫我一声师娘。
    柔美的清眸盛满了期盼,苏云落忽的酸楚难当,半晌后低低的唤了一声。
    我从不曾照拂你,其实当不起你这一唤,可看着你,我就想起阮静妍清泪簌簌而落,声音哽住了,她本就体虚,qiacute;ng绪激动之下气息一弱,竟然昏厥了过去。
    ☆、柔肠损
    左卿辞在花厅等了好一阵,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品茶。
    忽然人影一闪,苏云落扑进来,一把拉起他向阁内掠去,等立定已是在琅琊郡主的闺房,屋内外侍女一片混乱,见有男子闯入,更是哗乱。
    榻上的郡主昏迷不醒,面色异常苍白,颊上泪痕宛然。
    苏云落少见的惶乱,你救救她。
    左卿辞瞧了她一眼,转而对茜痕道,事急从权,恕在下失礼了,请将多余的人清出去,容我为郡主把脉。
    茜痕到底最受琅琊郡主信重,被一言稳住了神,喝退了一众没头苍蝇似的侍女,仅留了另一名较稳重的,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左卿辞凝神诊脉,半晌后道,郡主虽染了风寒,及时服药不应如此严重,似乎是忧思过度,伤神损脾,气机郁结,病势屡次反复所致。
    几句话切中事实,茜痕忍不住饮泣,公子说的不错,小姐的病确是心病,不知可有良方。
    左卿辞沉吟片刻,我先开张方子缓一缓,还是要设法解开郡主的心结,否则再是灵药也难医心病。
    诊叙事毕,茜痕使人照方烹药,安排左卿辞在客苑住下。窗外空朦的山色逐渐转暗,室内掌起了银灯,门扉终于开了,苏云落心事重重的踏入,yugrave;言又止。
    左卿辞一个眼色,白陌退了出去。
    她的心思似乎有些紊乱,好一会才低道,原来郡主与师父有qiacute;ng,该是我师娘。
    那样高贵清华的玉人却倾心于剑客,置家族劝说于不顾,大好芳华空掷,细细想来无限酸楚。
    他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
    她终是问出了疑惑,你是不是早已猜到,所以才带我来这里。
    他笑了笑,并未接话。
    她也没有追问,恍惚低喃,还有人和我一样惦念着师父,真好,你能治好她?
    左卿辞不置可否,心病最是难医,她又拖得太久,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苏云落听着一急,有什么用得上的灵药?我去盗过来,或者你想要哪种宝物来换诊金
    她的下颔突然被捏住,对上一双诡异的长眸,左卿辞极慢的开口,你现在还跟我提诊金?
    她认得这种眼神,是他发怒的前兆,心里顿时慌起来,又不知错在何处,没什么是不需要代价的,你的医术极好,自然
    左卿辞打断,苏璇呢?他可有向你索要报偿。
    她一怔,长睫颤了一颤。师父是不一样的,师父只有给予。
    左卿辞话语轻漫,蕴着奇异的危险,除了苏璇,所有人给你的都是jiāo易?
    他又生气了,她的喉咙有些发gān。
    那这副身子也是为了换东西?他忽然笑了一声,气息有些诡秘,这段时日,云落一直任我予取予求,衾枕不离,是为什么?
    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本能的退了两步。
    左卿辞挑了一下眉,淡淡的仿佛在看一只想逃离的宠物。
    好半晌她才捺下惕意,那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很愉快,你对我很好,也帮了我许多,可我知道终有一天要偿还,我不能再欠下去,师父未愈前我还不能死。
    听完她的话语,左卿辞神色怪异,在你眼中,我一直在放债?不知为何他忽而失笑,这样说也没错,依云落看来,我会要你如何偿还。
    她拿不准该不该道破,垂眼犹豫了一会,安华公主。
    静了片刻,左卿辞的语声变得平缓,过来。
    她迟疑了好一阵才靠近,被他揽住,低笑混着暖热的气息拂过耳际,云落果然聪慧,可惜猜过头了,那种事何须你动手,你想救琅琊郡主?
    她轻应了一声。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她反而有些不确定,但又不敢问。
    苏璇是你师父,他什么也不会索取,可是我不同,知道我要什么?左卿辞微顿,薄淡的话语骄傲而纵xing,我要你的身与心,要这两者里都有我。
    小姐的病与琅琊王,也就是小姐的兄长有关。茜痕下了决心,道出缘由。小姐多年前因苏公子而伤qiacute;ng,发誓决不另嫁,决意入山奉道以度余生,最终碍于亲慈未能成行,避居明昧阁。数月前薄侯送小姐从涪州回返,顺道与琅琊王一晤,突然提出求亲,不知怎的就定下了亲事,六月即是迎娶之期。
    茜痕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啜泣起来,从那时起小姐就不想活了,天寒地冻的,小姐大半夜仅着单衣在庭中伫立,第二日就受了风寒,药也不肯喝,身子一日比一日弱,小姐的兄长请出婶娘伯姨连番过来劝,甚至有狠心的说,哪怕病着也不能误了佳期左公子说小姐是心病,确是再真切也没有。不是怕我们这些侍奉的下人受责,小姐连汤药都不想沾,勉qiaacute;ng喝了也是吐出来,病势一日沉似一日,再这样下去别说六月,只怕冬日都熬不过。
    茜痕满心气恨,不敢出口的怨声尽道了出来,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催命,万幸苏姑娘来了,你是苏公子的徒弟,但凡开口一劝,小姐必是听得进去的。
    苏云落听得脸色煞白,连杀气都透了出来。
    左卿辞询道,薄侯对郡主倾慕已久,一向爱重,怎会如此鲁莽,他可知郡主如今的近况?
    茜痕抹去颊上的泪,郡主听闻此事,立刻修书过去言明无意婚嫁,薄侯并未回信,频频遣人送礼物过来,就是不肯退亲。琅琊王与小姐是亲兄妹,感qiacute;ng极好,这次被薄侯说服,竟成了铁石般的心肠,连小姐死活都不顾了。
    左卿辞心底自有分晓,云落先设法让郡主安了心,郁结一去,疗治自可事半功倍。
    不知苏云落私下说了什么,郡主突然有了变化,神气与从前截然不同,整个人都现出了活色,脸上有抑不住的笑容。加上左卿辞的针药,初时的衰弱垂危已然淡去,过了几日甚至能倚坐起来,看苏云落编制丝络。
    丝线是茜痕找来,上等的三十六色丝,色泽明艳,纤逾毫发,在苏云落细白的指下密密匝匝的织绕,如蝶穿繁花,灵动万方。她额上隐隐透汗,一条三指宽的束带逐渐成型,繁复的花纹比织机所出更为密致,眼看将成又被她随手拆解,抽丝还原,循环反复了近一个时辰。
    别开生面的手法让琅琊郡主叹为观止,云落竟还有这等绝技,真是要让织娘羞死了。
    一点小技,练一练眼力和控劲。苏云落放下丝线,替她换了一盏热茶,观察她的气色。
    琅琊郡主心qiacute;ng极好,含笑道,坐一会不妨事,多亏了左公子的诊治,这一阵你与他费心了。
    尽管已在恢复,阮静妍秀美的脸庞仍笼着几分未散的病气,苏云落不由自主的歉疚,是我不好,让师娘苦了这么些年,要是我早
    琅琊郡主打断了她,说什么话,原该是我照顾你,可惜我是太无能,一味沉浸在悲伤中,于事无益。 微叹了一声,阮静妍又道,我去试剑大会,原想看看他曾经历的一切,却歪打正着见到了你,一定是上天的安排。
    苏云落又拾起了丝络,认真的回道,师娘这么好,是师父之幸事。
    阮静妍见她双颊浅绯,粉颈薄汗轻透,不禁生出怜爱,你与左公子今后做何打算?
    她禁不住怔了一下。
    琅琊郡主看出她的茫然,清容微凝。他是侯府公子,此刻虽未成婚,来日亲长必有安排,届时你如何自处,他对你全无承诺?
    几句话猝不及防,问得她愕了一阵,我和他又不会长久,没想过那么远。
    这一次反是琅琊郡主怔了,为何这样说,我瞧着你们十分亲密,难道云落不喜欢他。
    我喜欢过很多东西,它们都不属于我。苏云落答的平淡,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没关系,时间久了就不会挂念了。
    她说的那般理所当然,琅琊郡主蓦的心头一酸,半晌才道。我看左公子对你很好,既是有心,必不会相负。
    好和爱,原本就是两回事。他那样出色的人,如何会爱一个胡姬,何况他xingqiacute;ng多变,心绪深敛,她连他想什么都不懂。
    既然终是过客,懂不懂似乎也无关紧要。
    她低下头,手中的丝络不知何时乱了,散如纷芜的蓬麻。
    ☆、香雪浴
    苏云落的神智似乎浮在半空,俯看着chuaacute;ng榻。
    长长的黑发凌乱的铺散在两具汗淋淋的肢体上,靡乱的姿势近乎羞耻,她听到自己破碎的喘息,在他激狂的起伏中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