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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一寸相思

    话语到最后有点沉,他停了一刻才说下去,尚了公主,不可能再留驻边关,父亲唯有携着家人回到金陵,母亲也由妻变成了妾,其实当年若是和离倒好了,可惜他的眉间漾起一丝薄诮,淡讽道,有时过于qiacute;ng深反受其害,头一年还好,第二年边境不稳,父亲被迫出征疆场,虽然留了亲将守护,母亲还是在生产时出了意外,她痛了很久,那时我在门外宫里的嬷嬷不让进。
    长眸暗而冷,轻缓的字句寒意侵人,看得她不由自主握住了他的手,他回握了一下,气息稍缓,嘲讽的笑了笑,半年后我也开始咯血,被诊为痨症。府中一切由公主掌控,她亲问饮食起居,若我真是生病,她必可得一个慈和之名。可惜我娘庇佑,又或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她的师兄鬼神医心血来chaacute;o,出谷探视师妹。一路从边关寻至金陵,发现她已亡故,又诊出我身中异毒,设法将我带离了侯府。父亲战事结束后返家,留守的亲将当堂自刎,第二日父亲入宫面圣,将小妹晴衣送与姑母淑妃娘娘抚养。此后父亲与安华公主日渐冷落,数年后她大概也绝了念,从宗族中择了倾怀过继。
    苏云落安静的听完,你回来是想复仇?
    左卿辞一晒,是为给晴衣诊病,她是我一母所出,被段衍伤了腰脊,没有父亲的协助,我无法入宫。另一则也是为段衍,他逃得太远,我需要一个身份召集合适的人。
    他不曾道明是否想对公主复仇,可他既非懦弱之人,又岂会忘却杀母之仇,然而安华公主是皇帝亲妹,连靖安侯亦无能为力她想了很久,你想做世子?
    左卿辞带着奇异的讽刺淡道,安华公主不会容许,她是个极骄傲的人,靖安侯是她此生最大的挫败,作为报复,她会尽一切力量毁去我父亲在意的人或事。
    他又一次避过了正询,苏云落道,是她授意涪州的一路袭杀?你想怎么应对?
    左卿辞沉默了一瞬,漫散的开口,谈不上应对,我本也未
    一句未完,忽然间白陌飞纵而至,气息急促,公子,侯爷来了,下人不敢拦。
    左卿辞抬眼一望,院门边已经出现了几个身影。
    靖安侯左天laacute;ng是一个传奇。
    年少时不受重视,索xing负枪北行,尸山血海里博命杀伐,将祖辈的声名重新竖起来,提起来谁都赞一句,又在声誉最盛时尚了公主。可惜娶了公主是荣耀,却未必宜家宅,纵然勇如左候也难有欢颜,未至中年已双鬓星白。患难之侣早亡,子女散落他方,夫妻多年不与言。换了另一个人,只怕已被各种磨折压垮,他却沉如山岳,不露半分憎怨。
    左候深长的眉宇略锁,蕴着历经岁月摧折,染遍风霜血雨后的倦淡。除了轮廓略刚,他的容貌与左卿辞极为相近,俱生着一双上挑的长眸,即使是外人,也能一眼看出两人之间的血缘。
    此刻,曾经铁血征伐的将军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山亭中的一双人。
    俊美的男子风华照人,慵散的倚栏而坐,怀中拥着一个人,漫把青丝,浅笑相谑,连灰冷的山色都生出了旖旎。然而温馨的欢谑仅只一刻,随着两人望过来,空气似乎蓦的紧绷。
    一瞬之后,玉人掠身而起,衣袂轻翩,仿佛一只轻灵的白鹤,惊鸿一瞥间隐入了山林。
    摒退了所有人,院子仅剩了父子相对。
    左候一身半旧的常服,未披软氅,背过身看一座冰雕,那是冬至时苏云落所刻,线条已经有些融化,仍能看出是一只huaacute;ng羊,温驯活泼,好奇的趵蹄回首,仿佛在遥遥的观察。
    看了好一阵,左候打破了沉默,我记得当年也堆过雪。
    左卿辞微怔了一下,眸色略深,好一会才道,是一只熊,留了很久,天热后化了。
    左候仿佛陷入了回忆,好像有一人高,鼻子用的铜符,眼睛是
    他一时想不起来,左卿辞平静的接过话语是黑色清珠耳饰,嵌上去光泽极好,像活的一样。
    零散的回忆浮掠而过,左候的神qiacute;ng隐带遗憾,可惜那一年雪不厚,连檐上的都扫下来用了,到底不如边塞。
    左卿辞顿了一瞬,随之低语,边塞除了风大,其他的确是不错。
    一问一答没头没尾,奇特的相契,无形间浮出了一个亲密无间的世界。
    左候似乎想起什么,泛起笑意,那是你太小,一出帐就被chuī滚了,你娘也是,她身子轻柔
    声音突然停了,隔了许久,左候轻轻叹了一声。谁也说不清叹息是什么意味,气氛却突然生出了凄楚,空落而无凭。许久后他才又开口,事到如今,你到底做何打算。
    风卷起了落叶,贴着衣摆簌簌而过,左卿辞云淡风轻道,我还未想好。
    左候仿佛早有预料,也无怒色,半晌才道,你的年纪也该成婚了,沈国公的孙女,六王的嫡女,金陵世家淑媛尽可议亲,可有谁你意中所求。
    左卿辞唇角轻勾,说不出的讽意,父亲以为,我该娶何人。
    父子俩对面而立,身形一般无二。年长的沧桑中现沉毅,年轻的风华中隐桀骜,两个人那样相似,又是那样生疏。
    左候敛去了感伤,无形的气势随之而生,那个胡姬,薄景焕与我提过。
    左卿辞不动声色,薄侯怎么说?
    烟视dagrave;ng行,猖狂无状,犯案累累,论罪当诛。左候淡叙了十六个字,半晌后道,我可以不予理会,但你也该明白她不过是个胡姬。
    左卿辞不置一辞,笑了笑。
    他的神色落在左候眼中,自有另一番意味,左候沉默了一阵,微喟一声,罢了,其中的得失,你自行想清楚。
    说完也不多言,左候转身行向了院门。
    左卿辞有一丝意外,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忽道,若我所求与侯府声名相悖?
    人生在世,所求不过已心,我年轻时不懂,事到如今也无甚资格约束你。左候停了一下,三分平淡两分温和,带着倦然轻寂的洒落。想做什么就做吧,一切自有我承当,我这一生受缚良多,你尽可随心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手抖把71章发粗来了,删又删不了,只好锁起来咯。
    亲们暂且无视它好勒,为表歉意把明天的一章提前更出来,嘤嘤嘤,我真是智商好低,比阿落还低。
    ☆、明昧阁
    又过了三五日,年关越来越近,化雪之时异常寒冷,主妇们忙于张灯结彩、筹备年货,洗刷整理,街市空前的兴旺,充满了节庆将至的喜意。
    靖安侯府安静如常,左候夫妻各处一苑,除非必要绝不往来。左候的书房更是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左/倾怀早已习惯在门外请见。父亲回来了?兵部着人送了文书,我正好碰上就一并携过来。
    左候淡瞥了一眼,进来吧。
    左/倾怀这才踏入房中,将文书匣子呈上来,又禀了几件近日所遇的难题。
    左候一一回了,尽管话语不多,却犀利jīng到一语中的,左/倾怀悉数记下。
    谈到末尾,左候缓道,羽林卫是天子亲卫,既在御前行走,又是与一群世家子共事,不可因官职不高而轻怠。凡事倾力而为,际遇自有机缘,长远看来也未必逊于光禄勋。
    左/倾怀听出抚慰,心头一暖,迟疑了一会道,今日接到大哥传讯,说要出行一段时日,也未道明要往何处,父亲看是不是要遣几个亲卫暗中随行?
    见左候不答,左/倾怀终是忍不住,大哥此时出行,只怕易落人口实。
    怀儿也是有心了。左候凝目一刻,轻喟一声,无妨,此事我自有分寸。
    仅是一声淡喟,在左/倾怀心底却起了波澜,他低着头,又酸楚,又惭愧。
    对答既毕,左/倾怀退去了。
    晚膳的时辰已至,厨房将几样简单的菜肴送至左候书房,处理完手边的公文,左候刚起身,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素巾覆面,正将一坛酒搁在席案上。
    深目长睫清晰的彰显出她的身份,左候打量了一眼,微微蹙起眉。
    他让我把这两样东西送来。胡姬卸下包袱,抖出一张雪白的laacute;ng皮搭在椅上。
    丰软的皮毛华美细密,软茸茸的触感异常温暖,左候取过看了很久,又瞥了一眼酒坛,不知不觉间平缓了眉头,他可有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
    左候以一种特殊的目光审视她。你与他相识了多久。
    她本已要走,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停了一下,一年有余。
    左候又道,在你眼中,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回答,迟疑了一会道,很好,但也容易生气,很难捉摸。
    那孩子的心xing并不似喜怒不定之人,左候顿觉意外,他时常不快?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些微犹豫,道出了长期以来的困惑不解,他对旁人都很好,只是
    只会因她而不快?左候漾起了三分微讶,一年有余,你对他仍一无所知?
    她听出对方话中的薄责,但不明白缘由,也不想再对答下去,抬手推开了窗扉。
    一句淡语从身后传来,你可有想过与他长久?
    她古怪的回望一眼,像在看一个发昏呓语的人,没有理会的转身掠出,瞬间不见踪影。
    左候静默片刻忽然笑了,低头轻抚酒坛。褐青的坛形浑圆,带着古朴的釉光,贴着一张素笺,书有忘忧二字。不知他想到什么,一双长眸微生感慨,隐隐的温和下来。
    苏云落无声的潜回玄武湖边的宅邸,闻得笛声悠远低婉,遥见楼阁上一个青衣身影修身玉立,横笛而奏,在郁沉的暮色中分外惹眼。
    她望了片刻,轻盈的纵掠而上,在栏边一勾飘然而近,他放下短笛一手扶住,将她纳入了臂弯。
    送过去了,他似乎有点意外。苏云落开口。
    左卿辞没有多问,琅琊比金陵更冷,给你添了两件裘衣,一会去试一试合不合身,这次要在路上过年,东西得置齐一些。
    她没什么反应,这一阵的新衣比过去十余年加起来还多,件件制作上乘,绣纹华美,大概这样的衣着才适宜随在左卿辞左右。
    他从怀中取出一条丝链,替她系在颈上,将坠系的乌珠放入她襟内,虽然慢了些,好歹修好了,用的贵霜所出的宛丝,不会轻易断落。
    宛丝是贵霜国界山上独有的异蚕所吐,这种蚕产量极少,所出的丝至轻至韧,寻常刀剑都斩不断,加上色泽美丽,所以极珍罕。她瞧着丝链有一点讶异,不过没有询问。他看出来,弹了一下她小巧的额,这丝本是金色,你必然又嫌太过显眼,特地让他们染成了灰黑。
    这大约是最丑的宛丝,与冰凉的却邪珠一同贴着肌肤,又异常的安心,她不由自主的抚了一下。
    他看着她,浅笑而问。云落还有什么想要的?
    她诧异的抬眼。
    却邪珠本是你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算不得礼物,新年要到了,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件?他解释了一句,言毕莞尔一晒,赤眼明藤我可变不出来。
    她长年各地飘泊,时常要躲避追捕,一切在她身边都留不久,也就无所谓想要。不用,这个丝很贵呢,已经很好了。
    他挑起眉梢,忽的想到一个问题,云落通常怎样过年?
    年节于她除了有些不便,与平常并无两样,答的自然毫无意趣。找间不起眼的旅店,备一批馒头酱菜,街市全歇了,白日里锣鼓闹的厉害,唯有晚上能清静些。
    左卿辞望了她好一会,你对过年的印象仅止如此?
    她确实想不出其他,也就没再接口。
    他的神色多了几分和熙的温存,无妨,等到了琅琊,那里有最好的景色,你一定会喜欢。
    左卿辞居然真的走了,在年节前夕悄没声息的离开了金陵。
    不告父母,不拜亲长,来去浑若无物。
    不出三日金陵已传遍,世人皆知靖安侯的长子目无尊长,骄狂纵xing,不谙礼法,引起无数评议;靖安侯府的陈年宿辛也被人再度翻起,一路甚嚣尘上,成为腊月最轰动的话题。
    不管外界纷纭,左卿辞已经远远抛开。灰蒙蒙的天幕下,马车停在山崖边,正值细雨初停,雾雨朦胧,远山jiāo叠,在浩然云海中似幻似真,蔚然壮观。
    左卿辞立在烟云弥漫的崖边,山风拂衣,飘飘如仙,郡主真是选了一处好地方,这里的景致颇有几分似天都峰。
    在他身畔披着轻裘的自然是苏云落,长睫被雨雾濡湿,愈发显得瞳眸深楚,肌肤润白,蒙蒙的白雾簇拥身侧,仿佛随时会隐去。
    左卿辞向云山深处望去,一堆玲珑叠错的楼宇显出模糊的影子,那一处院邸名为明昧阁,云落可知出处?
    苏云落神色微动,左卿辞玩味的一笑,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出自道德经,一介女子用这样的阁名,郡主端的是品味不凡。
    一路望着楼影行过去,山缘两侧白梅次递而绽,一路冷香浮动,让人想起那个风华殊异的清雅女子,同样美丽,同是自开自谢,隐息于深山幽处。
    靖安候府的名号,无论在何处都十分响亮,通报之后,阮府的管家立刻将客人恭敬的迎了进去。明昧阁名为阁,内里极大,院落幽静深远,建筑jīng奇,宅内所用物件虽非簇新,却样样是上品,毫无半分刻意雕琢之态。一路所见的仆役也是衣饰洁净,见客有礼而不卑,举止大方合宜,足可想见主人涵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