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页

作品:《云中歌

    忽然,一缕笛音随着清风传来,云歌和许平君循着乐声,眺望向远处。只看碧波尽处,柳烟如雾,一叶小舟徐徐dàng出,一个红衣女子正坐在船头,握笛而奏。
    云歌和许平君都是呼吸蓦地一滞,心跳加速。
    小舟渐渐近了,舟上的女子回头间看到许平君,急急站起来,想要行礼问安:皇后娘娘!
    云歌和许平君看清楚是张良人,长长地吐了口气,眼角莫名地就有了泪意。
    许平君高声说:人在舟上不用行礼了。
    撑船的宦官将船靠了岸,小心地扶张良人下船。许平君这才发现张良人隆起的腹部。她告诉自己不在乎,可毕竟不是不相关的人,心还是猛地痛了下。
    张良人上岸后,立即来向许平君行礼,许平君qiáng笑着说:不用行礼了,你身子不方便,多休息吧!说完,不等张良人说话,就拉着云歌离开。
    云歌默默地不说话,回头看了一眼张良人惊疑不定的神qíng,只能叹气,姐姐还是没掌握宫廷生存的法则。
    许平君走着走着,脚下一个踉跄,人向地上跌去,云歌忙反手扶住她,许平君倚着云歌的手臂,弯着身子gān呕。云歌生疑,手搭在她的腕上:姐姐,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许平君直起了身子,惊慌地说:不可能,我和皇上已很久没见过面了。
    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姐姐,你可真是个糊涂人!当年虎儿刚怀上,你就知道了,如今却直到现在都还不相信。
    许平君脸色渐渐发白,云歌微笑着抱住了她:姐姐,这是好事,应该高兴。
    许平君想起和刘询的最后一次房事,正是她雪夜跪昭阳殿的那夜。她身子轻轻地颤着:孩子该带着父母的爱出生,不该是凝聚着父母彼此的猜忌和怨恨,那是不被神灵护佑的。
    云歌只能轻声安慰她:能护佑他的人是姐姐,不是神灵,只要姐姐日后疼他,他就是幸福的。
    许平君的惊慌渐渐消失,想着恐怕此生这就是她的最后一个孩子了,神灵若不是眷顾她,怎么会赐她孩子?心中涌起了喜悦,微笑着说:虎儿也该有个弟弟、妹妹做伴。
    云歌笑着点头:姐姐最近太伤神了,身体可大不如怀虎儿的时候,回头让孟珏帮你开几服药吧!那些乱七八糟的事qíng,姐姐就不要理会了,安心养胎才是正经事qíng。
    两人一面笑说着话,一面向椒房殿行去。
    日夜jiāo替、光yīn流转,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夏季。
    如云歌所料,霍光果然倾力筹划,准备集结大军,挥师西北,讨伐羌族,顺带暗中清除乌孙的保守势力,立解忧公主的儿子为乌孙王,将匈奴、羌族的势力赶出西域,使西域诸国放弃两边都靠的想法,完全向汉朝称臣。
    刘询在此事上表现得漠不关心,再加上朝中儒生都厌战事,觉得现在的境况很好,所以朝堂内一片反战声。
    霍氏门生虽然众多,可碰到漠不关心的皇帝和言辞锋利、动辄搬出民生安康一通大道理的儒生,霍光的主张实施也困难。毕竟一场战争牵涉巨大,从征兵到粮糙,从武器到马匹,即使以霍光的滔天权势都困难重重。
    主战派与主和派相持不下时,行走丝绸之路的富贾巨商们联名上疏,向皇上陈述他们在丝绸之路的所见所闻,论述西域门户对中原地区的重要xing:西域是汉朝通向整个世界的门户,如果西域被堵,汉朝就如同被锁在了院子中,不能了解外面世界的动向,无法与外界进行文化、医术和科技的沟通jiāo流,只会故步自封。他们还慷慨陈词,言道从文帝、景帝到武帝,再从武帝到现在,汉朝商人地位在西域的变化和大汉的国势息息相关。文景时,西域人畏惧匈奴,蔑视汉人,将最好的食物和向导给匈奴,将最差的马匹、骆驼高价卖给汉人,甚至随意抢夺汉人的商品和屠杀商人;武帝时,汉朝商人所过之处,待遇之隆,如若王公,匈奴奔走回避,而现在,虽还不至于沦落到文景时的惨状,但在西域人眼中,他们已只是一群来自一个日渐没落帝国的商人,常有轻慢无礼之举。最后,他们许诺:愿倾绵薄之力,以助国家。无qiáng国则无民尊,而无民之荣耀则无国之兴盛!糙民等谨以贱躯叩首,遥祝一代明君,成百世霸业!
    刘询明知这封上疏背后大有文章,可看到最后时,仍悚然动容、心cháo澎湃,直想拔剑长啸,西指胡虏。
    儒生们仍在底下哼哼唧唧,说着商人重利,他们如此做,只不过是希望国家为他们开辟一条顺畅、平安的通商之路,方便他们赚钱。
    刘询问孟珏:孟太傅如何想?
    孟珏笑看着众位指责商人的儒生问道:这些商人是不是大汉的子民?
    一个文官嘴快地说:当然是了。
    他们的经商所得是否jiāo了赋税?
    当然!他们若敢不jiāo
    既然他们是大汉的子民,既然他们向国家jiāo了赋税去养活官员、军队,那么他们难道不该希求自己的国家保护他们吗?
    几个文官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要从长计议,一场战争苦的是天下万民,个别商人的利益
    孟珏没有理会他们,只对刘询朗声说: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千里亦必诛之!
    孟珏的声音将所有的议论声都压灭了,突然间,大殿里变得针落可闻。在一片宁静中,孟珏的声音若金石坠地,每一字都充满了力量:这样的汉朝才配称大汉!他眼睛的锋芒中还有一句话未出口:这样的君主才配称霸主!
    朝堂上的百官,面色各异,空气中流动着紧张不安。
    刘询qiáng压住内心的惊涛巨làng,若无其事地微笑着问张安世:张将军如何想?可他的眼睛却一直紧盯着孟珏。
    张安世在刘询的眼睛里看到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光芒。先帝刘彻命张骞出使西域时,命卫青、霍去病出征匈奴时,命细君公主、解忧公主联姻西域时,眼睛内应该都有过这样的光芒,那是一个不甘于平凡的男人渴望千秋功业的光芒,也是一代君王渴望国家qiáng盛的光芒。他恭敬地弯下身子,不紧不慢地回道:皇上如想做一位清明贤德的君王,一动自不如一静,不扰民、不伤财;但皇上如想做与周文王、周武王、高祖皇帝、孝武皇帝齐名的一代君王,那么雄功伟业肯定离不开金戈铁马!
    霍光立即趁热打铁:自卫青、霍去病横扫匈奴王廷后,匈奴分化为南、北匈奴。南、北匈奴彼此不合,经常打仗,若我朝能大破羌族,令乌孙彻底归顺,匈奴在西域最后的势力就被化解,我朝与北匈奴就对南匈奴形成南北夹击之势,也许皇上可以借此bī迫南匈奴向陛下俯首称臣,这可是先帝孝武皇帝终其一生都未实现的梦想!
    大殿内寂静无声,人人都屏息静气地等着刘询这一刻的决定。这个决定不仅仅会影响汉朝,还会影响匈奴、羌族、西域,乃至整个天下;不仅仅会影响当代的汉人,还会影响数百年、上千年后的汉人子孙。
    刘询的目光从殿下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过,见者莫不低头。一瞬间,他决心蓦定,猛地站了起来,高声说:准霍大将军所奏,集结二十万大军,联乌孙击羌族!
    百官在他脚下叩拜,齐声诵呼:陛下英明!
    在众人雷鸣般的呼声中,刘询遥望着殿外,豪qíng盈胸,壮志飞扬!
    自孝武皇帝刘彻驾崩,汉朝一直处于休养生息、养jīng蓄锐的阶段,这次倾国力发动的大规模战役,是十几年来的第一次。朝堂内,少壮男儿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誓破胡虏,准备沙场建功。
    民间却和朝堂上的气象截然相反,对大战畏惧厌恶,几乎是户户有泣声。毕竟征夫一去不见还,也许早化作了漠上森森白骨,却仍是深闺梦里人。
    许平君和云歌身着粗衣,行走在田埂果园间。
    行过一处处人家,总会时不时地看到默默垂泪的女子,有白发苍苍的老妪,也有豆蔻妙龄的少女。只有孩童们还在快乐无忧地戏耍,大声叫着爹爹或大哥,丝毫不知道也许这就是他们对爹爹和大哥最后的记忆。
    许平君心沉如铅,越行越沉默。当她们坐上马车,起程回宫时,她问道:一人的千秋功业,也许需要上万具枯骨去换,如果委曲求全,也许就可以避开战事,皇上如此做,究竟是对是错?
    云歌也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沉默了很久后说:有些事qíng不得不做,如那些商人所说,无qiáng国则无民尊,而无民之荣耀则无国之兴盛,姐姐,难道你不希望说起自己的国家时,是骄傲地出口我乃大汉人吗?我相信这些男儿愿意为国而战。既然已是必定,我们要做的不是问对或错,而是问如何才能让这些男儿无后顾之忧,让他们的儿子和弟弟安安稳稳地长大,多年后,即使记不清爹爹和大哥的容颜时,也可骄傲地对别人说,我爹爹和大哥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是大英雄!
    许平君苦着脸叹气:你说话倒很有将门风范。
    云歌微笑着摇许平君的胳膊:笑一笑,人的jīng神气是互相影响的,人家看到一个愁眉苦脸的皇后,肯定就更愁了!战死沙场的可能是有,可衣锦还乡的可能也很大呀!
    许平君挤了个笑:满意了吗?
    云歌呀的一声,推开许平君:好了!好了!你继续愁眉苦脸吧!你这一笑,文人墨客哪里还需要寒鸦叫、子规啼?
    许平君愁肠百结中,也被云歌惹得气笑起来。
    刚行到城门口,就看人来人往、彼此推攘,挤得城门水泄不通。
    因为许平君是微服私访,并无专人开道,车马难行,只得弃车步行。于安和富裕一前一后护住许平君和云歌。
    云歌向一旁的人打听发生了什么事qíng。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后,才将事qíng的来龙去脉搞清楚。
    原来在民间的厌战qíng绪中,渐有传闻说,汉朝现在无将星,根本不适合出兵打仗。以前有卫大将军、霍将军才能百战百胜,霍将军、卫大将军死了后,孝武皇帝倾大汉国力,发兵二十万,死伤无数,才勉qiáng和弹丸之地的大宛打了个平手。这次又是发兵二十万,打的却是比大宛qiáng大很多的羌族,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事qíng越传越离谱,连兵营中的士兵都拿了朝中各个将军的生辰八字去找人算命,看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将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