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页

作品:《云中歌

    许平君微微呆了下说:好的,我会私下开道她的。大哥和云歌重归于好了吗?
    孟珏及淡然地说:她的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不过我都已经等了她十多年,也不在乎再等她十多年。
    许平君震惊中有酸楚也有高兴,酸楚自己的不幸,高兴云歌的幸运:大哥所做都出于无奈,云歌慢慢地会原来你的,大哥可有庆幸自己从崖上摔下?
    孟珏微笑着说:所以这一次我原谅刘询,让他继续做他的安稳皇帝。
    一阵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脑门,许平君打了个寒战,她以为她已经解开了结,却不知道也许一切早已是一个死结。如果没有云歌,孟珏大概从此就会和霍光携手,甚至以孟珏的xing格,说不定早有什么安排,借助霍光或者其他替自己报仇,来个一拍两散,两败俱伤!她只觉得手足冰凉,再也坐不住,匆匆站起来:孟大哥,我我回去了。
    孟珏没有留客,只点了下头。
    孟珏重伤在身,行动不便,理所当然地可以不上朝,他又以病中jīng神不济为借口,拒绝见客。府里大小杂事少了很多,仆人们也清闲起来,孟珏养病,孟府的仆人就说闲话打发时间。
    话说自大夫人进门,公子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和别人说话时,是微笑有礼,和大夫人说话时,却常常面带寒霜,可自从公子被救回府后,他对大夫人的态度就大变,人还在轮椅上坐着,就开始天天跑竹轩。
    第一天去,大夫人正在为三七剪jīng包芽,预防根部冻伤。看见他,正眼都没看一下,低着头,该gān啥gān啥。公子就在一旁呆着,看了大半天,要吃饭了,他就离开了。
    第二天去,大夫人在为huáng连培土,还是不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呆看。
    第三天去,大夫人在为砂仁松土,施肥,当然,没答理公子,公子仍在一旁看着。
    大夫人一连在药圃里忙了十天,公子就在一边呆看了十天,两人不要说说话,就连眼神都没接触过。
    药圃里的活儿虽忙完了,可大夫人仍整天忙忙碌碌,有时候在翻书,有时候在研磨药材制药,有时候还会请了大夫来给她讲授医理、探讨心得。公子还是每天去,去了后,什么话都不说,就在一旁待着。大夫人种树,他看树,大夫人看书,他就也拿本书看;大夫人研磨药材,他就在一旁择药,他择的药,大夫人压根儿不用。可他仍然择;大夫人和大夫讨论医术,他就在一旁听,有时候大夫人和大夫为了某个病例争执时,他似乎想开口,可看着大夫人与大夫说话的样子,他就又沉默了,只静静看着大夫人,时含笑,时蹙眉。
    仆人们对公子的作低伏小惊奇得不得了。闲话磕得热火朝天,至少热过炭炉子。可这一模一样的闲话磕多了,再热的火也差不多要熄了,无聊之下,开始打赌,度大夫人和公子什么时候说话。
    时光流逝,晃晃悠悠地已经进入新的一年。
    chūn寒仍料峭,墙角、屋檐下的迎chūn花却无惧严寒,陆陆续续地绽出了嫩huáng。
    孟府的仆人们彼此见面,常是一个双手笼在袖子里,打着哈欠问:还没说话?
    一个双眼无神地摇头:还没。
    钱。
    一个懒洋洋地伸手,一个无jīng打采地掏钱。
    孟珏的身体已完全康复,可他仍天天去云歌哪里。若云个不理他,他就多待一会儿,若云歌皱眉不悦,他就少待一会儿,第二天仍来报到,反正风雪不误,yīn晴不歇。
    竹轩里的丫头刚开始还满身不自在,觉得公子就在眼前,做事说话都要多一份慎重,多一份小心,可时间长了,受云歌影响,孟珏在她们眼中和盆景、屏风没两样,就是多口气而已。
    忙活了数月,好不容易等到新配置的药丸制好,云歌兴冲冲地尝了下,却垮着脸将药丸扔进了炉子中。沮丧地坐了会儿,又振作起jīng神重新开始配药,抓着一味药刚放进去,又赶紧抓回来,犹豫不绝,皱着眉头思索。
    孟珏走到她身旁,她仍在凝神思索,没有察觉。突然,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眼前,在每个药盒里快速点过,看似随意,抓起的药分量却丝毫不差,一瞬后,药钵里已经堆好了配置好的药。
    云歌盯着药砵生气,冷冷地问:你每次所做都不会免费,这次要什么?我可没请你帮忙,也没东西给你。
    孟珏微笑下有苦涩,也只能叹一声自作孽。
    这次免费赠送。
    云歌更加生气,猛地把药砵推翻:我自己可以做出来。
    孟珏无声地叹了口气,坐到云歌对面,将散落的药捡回药砵中: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jiāo换。
    云歌不说话,只是盯着他,你做这个药丸给谁用?
    云歌回答得很慡快,眼中隐有挑衅:霍成君,她已经喝了很久的鹿茸山jī汤,再不去掉异味,她迟早会起疑。
    孟珏提起毛笔将配方写出,递给云歌:把这个药方直接jiāo给刘询。
    云歌犹豫了下,结果药方。
    其实这个药有无异味并不重要,这个药若使用时间超过三年,有可能终身不孕,如果我第一次给你的药就是给霍成君用的,算时间也快了。
    云歌握着药方的手开始发颤,脸上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却紧紧地咬着嘴唇,不肯放下药方。
    你报复了她,你快乐吗?她一生不能有孩子,能弥补你一丝半点的痛楚吗?
    云歌无法回答,只是手簌簌地抖着。孟珏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云歌,我们离开这里。你的心不是用来研究这些的,我们去寻找菜谱做菜,我现在可以尝
    云歌用力甩开他的手,一连退后好几部,脸色苍白,语气却尖锐如刺:我早就不会做菜了!
    子期离世,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弹琴。自刘弗陵离去,云歌再不踏入厨房,荷包里的调料也换成了寻常所用的香料。
    孟珏如吃huáng连,苦涩难言。她为他日日做菜时,他从未觉得有何稀罕,她为她尝尽百苦、希冀着帮他恢复味觉时,他却从未真正渴望过要去品懂她的菜。当他终于能品尝出她菜肴的味道,不惜拱手让河山,千金焕一味时,她却已不再做菜。
    云歌慢慢平静下来,冷冷地说:你回去吧!别在我这里làng费时间。
    孟珏起身向外走去,踏出门口时,头也没回地说:我明天再来。未等云歌的冷据出口,他已经快步走出了院子。
    云歌捏着方子发呆,耳边一直响着孟珏说的话,终身不孕,她应该开心的,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霍成君所做的一切,罪有应得!可她竟一点没有轻松开心的感觉,只觉得心更沉,更重,压得他疲惫不堪。
    很久后,她提起毛笔,在孟珏的配方下面加注了一行字:此方慎用,久用恐致终身不孕。
    将药方封入竹筒,火漆密封后,jiāo给于安:想办法jiāo到七喜手中,请他代递给皇上。
    于安应了声是,转身出去。
    云歌看着屋子里满满当当的药材,闻着阵阵药味,只觉得很厌恶现在的自己,费尽心机只是为了害人!
    她猛地高声教人,几个丫头匆匆进来,听候吩咐。
    把所有的药材都拿走。
    丫头小心地问:夫人是说找个地方收起来吗?
    随便,收了、扔了都可以,反正不许再在这个院子里。还有,药圃里的药糙也全都移植到别处去。
    是。
    几个丫头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一会儿肱骨,就将屋子中的药材全部收走。一个伶俐的丫鬟还特意点了熏香,将药糙味熏走。
    坐在窗旁发呆的云歌闻到熏香,神qíng迷茫,好似一时间分不清楚置身何处。唇边含着一丝笑意,模仿着他的语调说:这香味浓,该用鎏金银熏球,笼在袖子下,不该用错金博山熏炉。
    丫头忙准备换:这是宫里赏的香,一直收着没用,奴婢不知道用法,竟鲁莽糟蹋了。
    云歌回过神来,神qíng黯然地说:不用了,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丫头赶忙退出屋子。
    云歌嗅着香气,闭起了眼睛,恍恍惚惚中总觉得屋子里还有个人,静静地、微笑着凝视着她。
    如果一个人住进了心里,不管走到哪里,他似乎都在身边。
    闻到曾经的香,会觉得鼻端闻到的是他衣袍上的味道;看到熟悉的景致,会想起他说过的话,晚上听到风敲窗户,会觉得是他议事晚归;落花的声音,会觉得是听到他的叹息
    点点滴滴,总会时时刻刻让人滋生错觉,似乎他还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可蓦然睁眼时,却总是什么都没有。
    所以,我不睁眼,你就会还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对吗?
    香气氤氲中,她倚着窗户闭目而坐,一动不敢动。渐渐地,似真似假地睡了过去。
    四周弥漫起白色的大雾,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大雾里。她想向前跑,可总觉得前面是悬崖,一脚踏空,就会摔下去。向后退,可又隐隐地害怕,觉得浓重的白雾里藏着什么。她害怕又恐慌,想要大叫,却张着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只觉得四周的白雾越来越多,好像就要把她吞噬。
    忽然,一缕箫音传来,是无限熟悉的曲子。所以的害怕恐慌都消失了,她顺着箫音的方向跑去,大雾渐渐地淡了,一点,两点,三点的荧光在雾气中一明一灭,仿佛在为她照路。
    终于她看见了他。白雾缭绕中,他一身青衣,正立在哪里chuī箫,无数莹莹荧光在他身周闪烁,映得他飘渺不定,好似近在眼前,又好似远在天际。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云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心理是万分地想靠近,却再也不敢移步,只是贪恋地凝视着他。
    一曲未终,他抬起了头,沉默地看着她。
    为什么你的眼神这么悲伤?为什么?
    她一遍遍地询问,他却只是沉默、悲伤地凝视着她。
    陵哥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坏人了?可霍成君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做错!
    你为什么还这样看着我?为什么?
    小姐!
    不要走!陵哥哥!不要走!云歌悲叫。可他的身形迅速地远去,消失,她心底再多的呼唤都化作了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