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页

作品:《云中歌

    霍禹大步流星地离去。霍成君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突然扭头,快步跑出了霍府。
    刚出霍府就有人迎上来,她一边上马车,一边问:皇上知道云歌闯山了吗?
    刚知道。
    霍成君身子一滞,屏着呼吸,幽幽地问:皇上什么反应?
    皇上十分惋惜,感叹孟大人夫妇伉俪qíng深,加派了兵力,希望还来得及救到孟夫人。
    霍成君长长地出了口气,全身轻快地坐进了马车,舒畅地笑起来。看来刘询这次动了真怒,杀心坚定,云歌也必死无疑了。
    许平君回宫后,立即命人准备香汤沐浴,传来宫里手最巧的老宫女,帮她梳起最妩媚的发髻,又让宫女们把所有衣裙拿出来,挑出最娇俏的。装扮妥当后,所有宫女都称赞皇后姿容明丽。
    镜中陌生的自己,原来也是妩媚娇俏的。
    那个人是她的夫,她以为他要的是相濡以沫。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成为以色事人者。
    窈窕的身影穿行过漫天风雪,飞扬的裙带勾舞着迷离冶艳。
    刘询抬头的一瞬,只觉得素白的天地顿成了落日时的纸醉金迷。明媚艳丽,令人不能移目,可心理却莫名地骤然一痛,未及深思,柔软的身体仿似怕冷一般缩到了他怀里:皇上可受惊了?
    仍带着沐浴后的清新,他不禁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间深深嗅着,她畏痒地笑躲着。他因生病已禁房事多日,不觉qíng动,猛地抱起了她向内殿行去。
    鲛绡帐里chūn风渡,鸳鸯枕上红泪湿。
    他热qíng似火、轻怜蜜爱;她曲意承欢、婉转迎合。
    她将他心内的空dòng填满,他却让她的心慢慢裂开。
    云雨缓收,风流犹存。
    她在他怀里软语细声,过往的点滴趣事让他的笑声阵阵,笑声表达着他的欢愉。
    当云歌二字时不时融在往事中时,他仍在笑,可笑声已成了掩饰qíng绪的手段。
    许平君含泪央求:皇上派的人应该妥当,可臣妾实在放心不下云歌,求皇上派隽不疑大人负责此事。
    刘询凝视着她,笑起来,起身穿好衣服,yù离开。许平君抓住了他的衣袍,跌跌撞撞地跪在他的脚下:皇上,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看着过往的qíng分上,派隽不疑去搜救。
    看着她哦生的妩媚俏丽,刘询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突然迸发。事不过二!云歌愚他一次,连她也敢再来愚弄他!
    你是为云歌而求?还是为孟珏而求?
    臣妾臣妾同求。
    刘询脚下使力,踢开了她的手,讥嘲道:孟珏和你还真是好搭档。
    许平君愕然不解,心中却又迷迷蒙蒙地腾起了凉意。她爬了几步,又拽住了刘询的衣袍:孟珏与臣妾是好朋友,孟珏自和皇上结识,一直视皇上为友,他为虎儿所做的一切,皇上也看在眼里,求皇上开恩!
    刘询冷笑着说:朕看在眼里的事qíng很多,你不必担心朕已昏庸!你以为我不知道孟珏在背后捣的鬼吗?他将我害进大牢,差点取了我xing命,还假模假样地对我施恩。还有,你的未婚夫欧侯是如何死的?你要不要朕传仵作当你面再验一次尸?
    她仰头盯着他,在他冷厉的视线中,她的脸色渐渐苍白:他他他是被我我克死的。
    刘询大笑起来:他倒也的确是被你克死的,他补钙痴心妄想要娶你,否则也不会因毒bào毙。
    许平君身子簌簌直抖,紧抓着他的衣袍,如抓这最后的浮木:他他是中毒而亡?
    刘询微笑着说:此事你比谁都清楚,你不是不想嫁他吗?还要问朕?
    她的手从他的袍上滑落,身子抖得越来越急,瑟瑟地缩成一团。
    刘询眼中有恨意:朕一直以为你良善直慡,不管你有多少不好,只这一点,就值得我敬你护你,可你你毒杀未婚夫婿在前,计谋婚事在后。他弯下身子,拎着她问,张贺为何突然间要来给我说亲?我以为的天作姻缘只不过是你的有意谋划!你把我当成什么养的人?可以任你摆弄于股掌?刘贺的事qíng,你有没有参与?我虽然知道了你之前的事qíng,但想着你毕竟对朕刘询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手越掐越紧,好似要把许平君的胳膊掐断一般,朕也就不与你计较了!可你竟敢你倒是真帮孟珏,为了孟珏连朕都出卖!
    许平君泣不成声,身子直往地上软。
    刘询扔开了她,她就如一截枯木,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刘询一甩衣袖,转身出了殿门,七喜匆匆迎上来:皇上去
    摆驾昭阳殿。
    是!
    不一会儿,宣室殿似已再无他人。宽广幽深的大殿内,只有一个女子趴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间或传来几声哀泣。
    何小七轻轻走到殿门口,看着里面的女子,眼中隐有泪光。
    他走到她身边跪下,将一件斗篷盖在了她身上,扶着她起来:许姐姐,不要哭了,皇上他已经走了,你的眼泪伤的只是自己。
    许平君看着他摇头,眼泪仍在疾落:你现在可愿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宦官了吗?
    何小七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滚了下来,他用袖子一把抹去。
    黑子哥他们已经都死了,我若不近来,迟早也到了这里,无妻无子,身家xing命全系在皇上身上,皇上也就不怕我能生出什么事来。
    许平君最圆张,眼中全是惊恐的不能相信。
    皇上是皇上,他姓刘名询,不是我们的大哥,也不会是姐姐认识的病已。
    许平君眼中的不能相信渐渐变成了认命的相信,她木然地站起来,走到镜前坐下,慢慢地梳理着发髻,慢慢地整理这衣裙。
    小七,霍光有派人来求见过皇上吗?
    没有。
    她眼中有了然的绝望,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抿唇笑起来。
    小七,你知道吗?云歌对我极好,她处处都让这我、护着我。其实她对病已也有过心思的,可因为我,她就退让了。我们被燕王抓住时,她让我先逃,为了护我,不惜用自己的xing命去引开杀手。可我对她并不好,我明知道她对病已的心思,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她为孟珏伤心时,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刻,我却因为一点私心,让她肚子一人离开长安,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何小七劝道:只要是人,谁没个私心呢?云歌她也不见得对姐姐就没私心。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她和刘询在偷qíng。许平君微笑道,可我知道她不会,这世上我也许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着许平君。
    自她和我相识,每一次有了危险,她最先考虑的是我,每一次我面临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虽然她叫我姐姐,其实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顾着我,这一次我也终于可以有个姐姐的样子了。小七,我能拜托你件事qíng吗?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只余你我,姐姐说吧!
    许平君轻声叮嘱完,何小七震惊地问:姐姐,你确定?
    我确定。
    好!
    许平君见他答应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来,问道:娘娘不回椒房殿吗?
    我去昭阳殿,一切的事qíng就拜托你了。
    服饰她的夏嬷嬷在帘帐外回禀道:皇后娘娘面朝殿门,跪在了雪地里。
    霍成君呀的一声,从刘询怀里坐了起来:感慨准备衣装,本宫去
    刘询将她拽回了怀中:睡觉的时候就睡觉,有人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好了。
    听到刘询的话,众人心里都有了底,全安静下来。改守夜的守夜,该睡觉的睡觉。
    霍成君婉转一笑,似含着醋意底说:臣妾这不是怕皇上回头气消了又心疼嘛!
    刘询笑着去搂她的腰:你命知道朕的心都在你这里,还吃些没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让朕早为你折腰!
    霍成君闭上了眼睛,靠在刘询肩头,轻声娇笑着,心却不知道怎么就飞了出去。冷雪寒林、悬崖峭壁,只觉得茫茫然,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刘询面上好似一点不在乎,可胸中的怒火中烧。怀中的温香软玉、浅吟娇啼竟只是让他的心越发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底飘着。
    昭阳殿外的屋檐下挂了一溜的灯笼,光线投在飞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莹剔透,趁着黑夜的底色。光影勾勒出的样子就如一个个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随着屋檐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参差不齐地漂浮在半空。
    许平君仰头呆呆地望着昭阳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泪花。即使这般的美景,他都不会陪她一起欣赏了,纵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前尘往事断断续续底从脑中闪过,只觉得天地虽大,余生却已了无去处。欧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珏吗?那般的巧合,她却简单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处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肯去面对心底的yīn暗。忽然想起张神仙给她算命时说过的话,天地造化,饮啄间自有前缘,只觉意味深长,慢慢细品后,一个刹那,若醍醐灌顶,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这里,哪里就能看到这般美丽的景致呢?
    若不是当年自己qiáng行掬水,何来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欧侯的罪孽又算得料什么?她在当日费尽心机想嫁给刘病已时就已经种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随机,其实都是自己一手造成。与其为昨日的因自惩,不如为来日的果修行。
    许平君微微地笑着,从头上拔下簪子,以簪为笔,以雪地为帛,将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灯图勾描出来。一边画,一边凝视想着该做一首什么样的诗才能配得上这如梦如幻景。
    清早。
    刘询起身去上朝时,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神qíng哀伤凄楚、祈求他回心转意的人,不料眼前的女子淡然平静,见到他时,只是深深地埋下头叩首。她的姿势卑微谦恭,可他觉得她就如她肩头的落雪一般清冷gān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