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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云中歌

    几位大臣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原来并非刘奭本xing残bào。
    张安世跪下来,一面磕头一面陈述太子的善行。比如对待大臣谦恭有礼,克己安人,小小年纪就知道每日去长乐宫给上官太皇太后请安,有这些行为的人怎么会是本xing残bào呢?
    刘询又以父亲的身份,赞了几句刘奭日常琐事上温良敦厚的表现。
    隽不疑等人都沉默了下来。
    刘询见此,想着再说几句场面话,就可将此事暂且抛开了。不料田广明却不依,虽不再弹劾太子恶行,却将矛头对准了孟珏:孟太傅自责的话很有道理,太子师关系着天下万民的安康,孟太傅却如此糙率唐突,此次幸亏发现得早,上来得及教导、纠正太子,可下次呢?孟太傅还会忘记什么?会不会等我等发现时,已经大错铸成,悔之晚矣?到时候大人真是万死都不足矣!臣认为孟大人实难担任太子师一职,泣奏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务必严惩孟珏,另选贤良。
    孟珏现在是待罪之神,只能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等候裁决。
    众人本以为孟珏是霍光的女婿,霍光应该会帮他开解一下罪行,不想霍光低着头,垂目端坐,好似和他完全无关。
    张贺跪了下来,张安世未等他开口,就亟亟开始替孟珏辩解求qíng。可田广明言辞犀利,此事又本就是孟珏失职,张安世辩解的声音越来越软弱无力,田广明越来越咄咄bī人,大有孟珏不死不足以谢天下的样子。
    刘询猛地拍了下龙案,制止了他们的争吵,扬声下旨:孟珏身为太子师,未尽教导之责,本需严惩,念其向来克己守责,暂从宽发落,廷杖四十。杖后继续留用,以观后效。
    廷杖之刑就是挡着文武百官的面杖打,与其他刑罚想必,廷杖本来用意不在惩而在rǔ,不过因为孟珏所犯罪行恶劣,所以四十下的廷杖,算是既rǔ又惩了。
    百官静静站在殿前广场上,观看行刑。按照法典规定,司礼监命人将孟珏双手绑缚,把衣袍脱下,撸到腰部,luǒ露出背脊,然后命他面朝大殿跪下,由专门训练过的壮汉杖打背脊。壮汉拿出一截长五尺、阔一寸、厚半寸的削平竹子,司礼监一声令下后,他用足力气打了下去。
    一般人受杖刑,总免不了吃痛呼叫,或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借此来缓和疼痛。可孟珏竟神qíng坦然自若,微闭着眼睛,如同品茶一般,静静感受着每一下的疼痛。
    啪啪声中,有人幸灾乐祸地眯着眼睛仔细观看,有人却生了兔死狐悲的心思。宦海沉浮,近日虽是孟珏,他日难保不是自己。
    四十下杖刑打完,孟珏背上皮开ròu绽、鲜血淋漓,可人却高洁不损,依旧雅致出尘,神智看着也还清醒。七喜匆匆跑来,替他揭开缚手的麻绳,掩好衣服,命人送他回府。
    孟珏被送回孟府时,神志已有些涣散。孟府的人看到他这个样子,立即炸开了锅。
    许香兰闻讯,忙跑来探望。一见孟珏背上的血迹,就哭了起来。
    三月刚把几个哭哭啼啼的丫鬟轰出去,没想到这会儿又来了一个,可又不敢轰这位,只能软语相劝:二夫人不必担心,公子只是受了些皮ròu外伤。
    许香兰看三月想帮孟珏脱去衣服,擦拭一下身体后上药,一面忍着哭泣,一面上前想要帮忙。可她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衣服刚拿开,看到背上皮开ròu绽的样子,她猛地一惊,失了力道,拽疼了伤口。孟珏微哼了一声,脸色发白,三月一把就将许香兰推开,又立即想起不对,陪着笑说:夫人还是出去吧,这些事qíng奴婢来做。
    三月一遍清理伤口,一边纳闷。一般人受杖刑四十下,伤成这个样子不奇怪,可公子练武多年,怎么没有用内力去化解杖力,竟像是实打实地挨了每一杖?
    三月拿出府中的秘药,正想给孟珏上药,孟珏闻到药香,清醒了几分,低声说:不用这个。
    三月以为孟珏有更好的伤药,忙俯下身子听吩咐,不料孟珏闭着眼睛说:把伤口清理感觉,包扎好就行了。
    三月呆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公子?这次伤得可不轻!不用药,伤口好得慢不说,还会留下疤痕,就是那股子疼痛也够受的,可是会日夜折磨着
    孟珏睁眼看了她一眼,三月心中一颤,立即闭嘴,咬了咬唇,说:是!把药扔到一旁。
    因为没有用药止痛,包扎伤口时,三月咬得嘴唇出血,才能让手一点不抖地把伤口包扎好。
    一切弄完后,三月小声问:公子,疼得厉害吗?
    孟珏神qíng黯然,眼中流转着太多三月看不明白的东西,半晌后,没有说话地闭上了眼睛。三月默默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屋子。
    孟珏说:你回去劝皇后娘娘不要责备殿下,更不要自责。
    富裕眼圈有点儿红:皇上朝娘娘发了痛火,责问娘娘如何做母亲的,竟然让儿子学纣王。虽然皇上怒火平息后,有劝慰开解娘娘,可娘娘觉得全是她的错,奴才们怎么劝都不管用。
    孟珏想了一瞬,说:你若方便,不妨请云歌进宫去看看皇后娘娘。
    富裕立即反应过来,点头应好。
    云歌进椒房殿时,许平君在抹眼泪,刘奭被罚跪在墙角,想是已经跪了很久。小人儿的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晃晃,可仍倔qiáng地抿着嘴,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和娘说。
    云歌做到许平君身前:你想罚她跪一晚上吗?
    许平君眼泪流得更急:其实改罚跪的是我,都是我没有教好他,见他所行不端,也就责骂几句,没有严厉管教。
    云歌招手让刘奭过去:虎儿,到姑姑这边来,姑姑有话和你说。
    刘奭看向母亲,许平君瞪着他说:怎么现在又知道听话了?早前gān什么去了?看到儿子苍白的小脸,终是不忍,冷着声音说,过来吧!
    刘奭想要站起来,双腿却已酸麻,富裕忙弯身半抱半服地将他带到云歌身边。云歌把他揽进怀里,一面帮他揉腿,一面笑着说:其实姑姑小时候也捉鸟玩的。
    刘奭斜斜看了母亲一眼,抱住了云歌的胳膊:姑姑的娘可责罚姑姑?
    云歌笑:我捉鸟的本事就是娘教的,你说我娘可会责罚我?我爹还捉了两只大雕陪我玩呢!
    刘奭羡慕地看着云歌:姑姑的娘真好!
    对了,你是如何知道玩鸟的法子的?
    是娘娘告诉刘奭猛地闭上了嘴巴。昭阳殿内的娘娘是他的秘密。母亲总是不许他接近昭阳殿,课母亲越不许,他越是好奇。里面住着什么样的怪物?会吃人吗?当他发现昭阳殿内住着的不但不是怪物,反而是个美丽温柔的娘娘,不但没有吃他,反而常常教他很多好玩的事qíng是,他渐渐喜欢上了去找娘娘玩。娘老师这不许,那不许,课娘娘会温柔地笑着,让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qíng。娘娘说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是个男子汉,肯定会信守诺言,谁也不告诉。
    许平君面色突变,云歌朝她使了眼色,继续笑着说:虽然睡在宫女兜的坛子里十分舒服,但是姑姑知道更好玩的睡法。
    刘奭看娘和姑姑兜没有留意到他的嘴误,放下心来,赶着问云歌:什么法子?什么法子?姑姑块告诉虎儿。
    其实这个法子娘娘也知道,她怎么没有告诉你呢?我以为她早告诉你了。
    刘奭嘟起了嘴:你胡说!娘娘最喜欢虎儿了,什么秘密兜告诉我!
    云歌摇头,不相信地说:可是娘娘真的知道呀!不信你去问她。
    好!我明天就去昭阳殿问。
    许平君盯着儿子,脸色发青,举掌就像打,云歌按住她的手,对富裕吩咐:带殿下下去,用热水给他泡个澡,再揉揉腿。
    太子刚出殿门,许平君哭着说;你gān什么拦着我,这个逆子竟然认贼做亲!我和他说了多少遍,不许他接近昭阳殿,他竟然一句不听。你看看他维护她的样子,竟然把亲娘当成了外人!他爹今日骂我时,他明明在场都一声不吭。
    云歌无奈地说:怎么人一长大就会忘记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呢?姐姐小时候有没有父母一再阻止,你却非要做的事qíng呢?甚至父母越阻止,你就越想做?难道姐姐小时候就把所有的事qíng都告诉父母吗?姐姐难道没有自己的秘密吗?反正我是有的。
    许平君愣住。她如何没有呢?那时候娘拼命阻止她找病已玩,她却总是偷偷地去。娘不许她带红花,她却总会一出门后,就在辫子上cha一朵红花,进门前又偷偷取下藏好。
    姐姐想阻止虎儿和霍成君来往是不可能的,都在未央宫中,只要霍成君有新,处处都是机会,而且姐姐越阻止,虎儿只怕越想和霍成君亲近。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有!姐姐把自己和霍成君的恩怨告诉虎儿,你是他娘,他若知道这个人是欺负他娘的,不管霍成君对他多好,他也会疏远防备他。
    许平君摇头不同意:他还那么小,怎么能懂?何况我也不想他这么早就知道这些污秽的事qíng。
    小孩子远比大人想象的懂事,你仔细想想你小时候,只怕年纪很小时,人qíng冷暖就已明白。
    确如云歌所说,当母亲以为她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母亲对她的厌恶了,甚至直到现在,她仍记得三岁那年的新年。母亲在厨房炖ròu,她和哥哥们在外面踮着脚尖等,ròu煮好后,他们欢天喜地地跑进了厨房,母亲将ròu分放在几个哥哥碗里,却只给她盛了一碗汤。从那后,母亲煮ròu时,她再也不在外面等。许平君叹气:虎儿和我不一样,他有这么多疼爱他的亲人。
    云歌很严肃地说:姐姐,自你做皇后开始,它就不是一般的孩子了,他身上连着许多人的命运。孟珏、张贺他们都先不说,只许家就有多少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许家也会连带着云歌轻叹了口气,姐姐的心思我都明白,那个做娘的不想孩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呢?可是虎儿注定不能像一般孩子那样长大了,一般孩子的快乐天真只会成为别人害他的武器,姐姐越是爱护他,反而越是该让他早早明白他身处的环境。
    许平君呆呆地望着云歌,好一会后,说道:我怀着他时,曾想着要把我所没有得到过的全部弥补给他,他会成为世间最幸福快乐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了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