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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天子岂无愁

    长宁同如乐说了这半天话,早起时候的愉悦劲头已经过了,只觉得心中又慢慢沉重下去,便不再言语,默默想着朝中各种事务。如乐不敢扰他,只将折子捧来放在案上。
    等过了早朝,就有宫人来报,理郡王谢曼儒进宫求见。长宁听了,只呆着脸看了如乐一眼,道:“让他进来吧。”
    谢曼儒昨夜听了容华的话,心里就极不舒服,一晚上都没睡好。本朝自开国以来就以前朝为鉴,严防宦官之祸。谢曼儒翻来覆去就想,平时一向谨慎的如乐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呢,可容华不过是个才刚入仕途的年轻人,无钱无权,如乐与他勾结有何好处……除非是有皇帝的授意。可说到皇帝的授意就更不通了。皇帝又怎会管到这微末小事。
    反复思量之后,谢曼儒终究决定要将此事向皇帝挑明——若宦官真有勾结外臣之举,任他是谁都不可轻饶。
    进了内殿,谢曼儒先向皇帝谢了赏赐,前日是他二十岁生日,长宁的赏赐早几日就下去了,当日谢曼儒已经谢过恩。此刻见了长宁,又提起来再谢一次。
    长宁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不免又说到太子年幼,要谢曼儒尽心陪伴的话。因这些年来长宁一直痼疾缠身,情况时好时坏,已不止一次在人前流露过若自己盛年而去,太子年幼的担忧。
    谢曼儒本就有心事,再听到长宁的殷殷嘱咐,心中登时又酸又烫,立身行礼道:“陛下,臣有一事,还请陛下裁断。”
    如乐立于一旁,眼皮不禁一跳。
    果然谢曼儒将容华之事一一说来,十分详细,末了道:“如今只凭容华一人之言,也不可断定如乐有罪,还请陛下向如乐问询,确认是否真有此事。”
    长宁听他说完,并不说话。室内只听到钟摆之声,谢曼儒与如乐均是屏息凝神。
    又发了半晌呆,长宁才对谢曼儒道:“你错怪如乐了,也错怪容华了。如乐的人,不过是跑了个腿。这事情是朕亲自交代了吏部尚书秦绪雍要他办的。”
    此话一出,谢曼儒与如乐都吃了一惊。
    谢曼儒是没想到容华真是得了长宁的帮助。如乐本还在担忧长宁怎么打发理郡王,没想到长宁竟然大方说了实话。
    长宁又道:“如乐,你出去。”
    如乐唯唯诺诺应声而出。
    室内只剩下舅甥两人相对而坐。谢曼儒见皇帝仍是一副木头塑像似的表情,心下不安。
    长宁忽然问道:“你知道如乐的来历么?”
    谢曼儒忙道:“臣知道。如乐是衡光初年就跟在衡光帝身边,后来被派到平王府去服侍平王。皇上就是那时候与如乐结识的。”
    长宁的眼睛弯了起来,露了点笑意:“知道还跟他过不去?他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谢曼儒听了这话,又怀疑长宁是否有意袒护如乐,但不敢打断长宁的话,只能默默听着。
    长宁又道:“然而你并没有做错。纤纤不伐,必成妖孽啊,你懂得要防微杜渐,很好。你尚明白的道理,朕怎会不明白……倘若如乐真有不法之举,朕也是绝饶不了他的,你放心,朕身边的人,一举一动,朕都看着呢……”他声音渐渐低下去,也冷下去,跟覆在枯草上的秋霜似的。
    谢曼儒一时生出长宁是在敲打自己的错觉,不由轻轻叫了声:“舅舅!”
    长宁微微一笑,握住谢曼儒的手,道:“容华是朕赏识他,提拔一下。何问声再到你面前念叨你就把朕的话告诉他,叫他安分些……”
    谢曼儒忙应了一声是。长宁又道:“既然进了宫,就去陪陪太子吧。”
    谢曼儒连忙告退,他觉出长宁已经露了倦意,又感到长宁的手又冷又湿,忽然想到“天不假年”四个字,不由一阵难过。
    待得谢曼儒离开,如乐才复又入内。长宁招手让他到自己面前,道:“你去安排一下,让容华今晚过来。朕要见他。”
    容华到的时候,皇帝正在用晚膳。
    一张束腰黄花梨木炕桌上摆着大大小小约莫二十来个白瓷碗碟,容华也不敢细瞧里面都是些什么,向皇帝行了礼之后便立在一边。
    长宁捧着碗问:“吃过了吗?”
    容华满脑子想着理郡王的事情,一点没提防皇帝居然会问这么一句,张口就道:“还没。”
    长宁露了点笑意,指了指自己对面:“坐。”又对如乐道:“再添副碗筷。”
    如乐一怔。宫里样样事情都有规矩和说法,将御膳赏给大臣或后宫,叫赐席;与皇帝同食,叫陪膳,从来就没有“再添副碗筷”这说法。赐席也好,陪膳也好,都是不能与皇帝同桌的,如今宫中能破例的只有太子而已。
    容华对宫中礼仪不熟悉,只隐隐觉得与皇帝同桌而食十分难得,但到底有多难得,他却不清楚,向皇帝道了谢,便侧身坐在炕上。
    长宁有胃疾,膳房奉上的都是清淡绵软的食物。容华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口重,爱吃咸辣。御膳调理得虽好,但不合他的偏爱,再加之吃的时候提心吊胆,更不会觉得有多美味了。
    长宁一向少食,晚饭也只吃几口就搁下了。容华一见皇帝放下碗筷,连忙也放下碗筷。
    长宁见容华也停了箸,似笑非笑道:“你一个年轻人,怎么跟我吃得一样多?”容华忙道:“君前不敢失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