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天光迸裂,万尘浮金。
    群山苍翠,碧色欲滴,流水潺潺,叮咚作响。
    万物重归于色彩,随着那惊天动地的一道天光,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飞身扑到崖底,抬头仰望。
    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方挣脱结界束缚的你。
    雷光劈落之处,恰在通往归离集的山道上,钟离便站在山道中央,那熟悉的身影,仿佛他第一次自战场归来璃月城一般沉稳挺拔,如山岳行于世间,巍然不可撼动。
    只是此番归来的帝君,满身血污。
    玄色衣袍褪去光泽,干涸的血迹使之呈现出极为乍眼的异色,诉说着他所踏过的峥嵘。
    你动弹不得,天光倾落满肩,流镀于霜华白发,呈现出极为漂亮的暖金色。
    你的身影便立在那倾落的天光中心,逆光站着,身形纤细,双肩微颤,透着一种难言的悲怮。
    然而,这并非最重要的。
    最夺目的,是不知何时,慢慢走到你面前的身影。
    他步履失了往日从容沉稳,有些踉跄,有些犹疑。
    一步,两步。
    他终于走进光中。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皆被染红。
    万丈天光斜斜贯入,将他周身红色都点亮,原本因干涸而变得黯淡发褐的色泽,一时竟通透夺目起来,于是连流经他身侧的日光,都沾染了星点暖红的色调。
    他已经走过来,立在你身前,抬起手,在你脸颊旁停了一会儿,还是擦了过去,掌心虚虚地落在你发间。
    你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胳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困于结界之时,你想的明白,天劫凶险至此,必会伤其根基,你需得先按着他检查伤势,再狠狠地剜他几眼,他一定很虚弱,你要当着众人之面,将他拦腰抱起,把固执不听人言的公主箍在怀里,他再不能以元素力增重反抗你。
    你要叫往生堂开最苦的药,一力揽下后续所有繁琐难争的事务,哪怕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也要压着他不许随意走动,就像他曾将你按在病床上一般严厉,他若是敢有一句异议,你便堵住他的唇齿,他若要妄动,你便锁住他手脚,不会给出他分毫辩驳的余地——他都这样对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钟离是世上最可恶的人。
    可当他真的近在咫尺,稍显黯淡的金眸凝视着你,心中的酸楚和难过骤然超过了一切,此刻你并无他想,除却这片金色的湖泊,再无任何色彩可入得你视野,你甚至忘了他的独断专横,忘了因无力而自心底深处涌出的愤怒。
    他吃了这么多的苦。
    你环着他的腰腹,铁锈气扑了满鼻,眼眶愈发湿红,只觉得身前人是这样瘦削,身影这样单薄,挺直的脊梁骨上伤痕纵横交错,连倾落在他身前的日光,都这样冰冷,叫他血肉生寒。
    你将双臂收的更紧。
    情到深处,便只记得眼前之人是钟离,不是岩神。
    第97章 此身有家可归
    ……
    钟离感觉到肩头一阵滚烫。
    她的泪水洇湿衣衫,化开一片干涸的褐色血迹。
    他怔怔地望着她的发顶,额发因粘稠的血渍与汗水粘连成一缕,贴在他眉间,当是极为狼狈的模样。
    他本不欲在此刻靠近她。
    她这样生气,此刻一定不想看见他。
    哪怕已是筋骨俱碎,神识欲裂,他面色沉静如初,不曾有一丝一毫动摇。
    他并不觉得痛,伤势可以慢慢疗愈,不急于一时,他只想她少气一点,再少气一点——今日之劫与她的损伤非同小可,不能再因他气坏身子。
    可在他回身欲走的一刹那,眸光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日光映入清晨的露珠,剔透而绚烂。
    她哭了。
    被螭点破身份时她没有哭,共魂万灵,承魂魄撕裂之苦时她没有哭,引得众人猜疑不信时她没有哭,她要撑起归离集的天,要为或恐惧或感恩的人们杀出一条生路,护得挚友平安,要在意识模糊之际冷静筹谋,为归离集留下最后的庇佑,成为命运的洪水席卷一切前最后一道闸门。
    可此刻她与他对视,那些被压抑的悲伤,委屈和酸楚陡然翻涌,露出苍白的底色,眼泪直往下掉。
    他突然挪不动半步。
    她哭起来很安静,泪珠一颗颗砸落在地面上,扬起细小的金色尘埃,浓密的长睫上泪光闪动。
    他怕她生气,怕她难过,怕浑身的血污脏了霜月清朗,浓烈的铁锈气吞没了霓裳花的馥郁清香,于是在心底筑起一座冷硬的墙,将自己深深掩埋。
    他违逆她的意志,剥夺她的选择,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见她。
    可她就在他面前。
    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眼底,疲倦的心脏吃痛,猛地跳了几下。
    高墙轰然坍塌。
    钟离溃不成军。
    他想她。
    他爱她。
    他踉跄着,拖着浸透血色的沉重衣衫,一步一步地靠近她,身上的伤口陡然发出阵阵剧痛。
    他竟伤的这样重,以至于这样痛么?
    他继续往前。
    没有人能阻止他,哪怕是他自己。
    他要去见她。
    他好像已失去知觉,双眸直直地凝望着她,直到血水自身前漫开,他终于伸出手,张开双臂,紧紧地环住她的肩膀,掌心落在她纤细的腰间,轻轻勾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