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啊,”云摇答得坦荡荡,“关系大了去了。”
    ——
    四师兄杜锦教化世人,然而到死之前,亦从未收过一个真正的入门弟子。
    唯一牵得上关系且还活着的,就剩萧九思一个了。
    对这个口蜜腹剑表里不一的伪君子,云摇是决计不会想搭理的,可若他还有个亲儿子,那自四师兄传下来的前身正是那把玄铁戒尺的奈何剑,也算有了归属。
    ……总该给师兄找个传人。
    何况云摇看这个小书生,心性清正,又不失灵动,和九思谷的书呆子们大不相同,她看着也更欢喜些。
    在云摇殷切而毫不掩饰的眼神下,萧仲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字音:“不、是。”
    “啊。”
    云摇略有失望。
    萧仲愤怒起身:“灵宝明日便会送抵谷内,届时我带队出发,定会遣人告知诸位。”
    话说完,萧仲作了个揖。
    还没抬头就被身旁的小师弟拽了拽衣角。
    萧仲蹙眉回头,对上小师弟用力摇头眼神直转的诡异神情,正要发问,他忽僵了下。
    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被云摇气糊涂了的萧仲僵着起身,就对上了那个笑靥如花的红衣少女那张不失惊讶的脸:“原来,那件灵宝还不在你们谷中啊?”
    萧仲:“…………”
    完了。
    “如此看来,还真是坐实了外界传闻,当真是从两界山现运过来的?”云摇上前一步,懒洋洋问,“那那位玄武城叛逃的幕僚呢,一并抓回来了吗?”
    “……这位道友所言,我听不懂。待明日灵宝送达,一切自见分晓。”
    说完最后的客套话,解了隔音罩,萧仲吩咐弟子领他们去休息,然后拉上萧如生便借话告退。
    完全不给云摇再问的机会。
    “也罢,他说得对,”云摇虚靠着桌案,轻眯起眼打量萧仲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等明日那件神秘至极的灵宝到了,一切自见分晓。”
    “……”
    丁筱与何凤鸣即便是精英弟子,待遇自然也没法和寒渊尊的身份比,九思谷中给三人安排的宿处,自然是不同的规格。
    至于云摇——
    “实在抱歉,谷内并未知会还有一位师叔要来,”带他们的小弟子十分惶恐,“请师叔稍候,我们一定尽快打扫出一套院落,供师叔休息。”
    “不用了,”云摇看向丁筱,“我就和她一起……”
    话声未尽。
    慕寒渊忽抬眸问:“我宿处院落,几间房室?”
    小弟子迟疑了下:“回寒渊尊,三间。”
    “既如此,”慕寒渊温润含笑地望向云摇,“三间房室,恰一人一间,再合适不过。”
    说着,慕寒渊浅抬袍袖。
    在他掌心睡得呼呼的小金莲莲瓣抖了下,蹭蹭他手心,似乎表示了对此话的赞同。
    云摇:“…………?”
    见了鬼的一人一间。
    生怕小金莲半夜爬来丁筱房间,来一声可怕的“娘亲”,云摇痛思之后,还是只能从了。
    于是四人分作两路,云摇便随着慕寒渊那一边的弟子指引,去了他的宿处。
    入院后,九思谷的弟子自觉告退。
    孤男寡女,前车之鉴。
    云摇在心底默默警告了自己一句,假若无事地抻着懒腰,笑吟吟地往最边上的厢房走去:“这御剑了半日,又聊了半日,我还真有些累了。你若无事,也早些休息吧。”
    “弟子还有一事未明,”慕寒渊声线淡淡地响在身后,“请师尊赐教。”
    “……”
    云摇心里不安了下。
    她迟疑回眸:“什么事?”
    “师尊为何,如此执意于萧如生是否是萧九思之子的事情?”慕寒渊垂眸问道。
    云摇怔了下。
    这个问题她倒是没想到。
    大约便是这片刻沉默,慕寒渊难得缺了丝耐性。他撩起长睫,隔空望向了廊下的红衣女子。
    “萧九思,若史载无误,应是南疆王朝的末代太上皇,”慕寒渊的声音轻低了下去,“民间传闻,师尊与他,曾有过一段露水姻缘,是么?”
    云摇:“…………”
    云摇:“?”
    第54章 千里故人千里月(四)
    云摇这辈子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
    她、和萧九思那个狗东西、露水姻缘???
    这到底是哪个居心不良的王八蛋编造出来败坏她名声、拉低她辈分的?!
    “……”
    慕寒渊语气起得似随意,眼神却片刻也未离开云摇的神情,于是他也看得分明。
    他话刚说完,云摇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气得。
    尤其那双总是情绪倦怠的眼眸,这会儿几乎要喷出火来:“谁、传、的?”
    慕寒渊停了须臾,眼睫低扫下去,唇角却不明显地勾抬了下:“坊间传闻而已,师尊不必动怒。”
    “我能不动怒吗?跟那个伪君子牵扯在一起还被这般胡说八道,我还不如遗臭万年呢。”云摇微微咬牙。
    “听起来,师尊与这位萧谷主相熟?”
    云摇气极反笑:“熟啊,可不能再熟了。道貌岸然,斯文败类,我就没见过比他更伪君子的!”
    “……”
    云摇说完话,回身工夫,却见慕寒渊不知何时去到了院中的凉亭下。
    大约是从什么储物法宝里取出了成套的茶盏瓷器,那人一挽袍袖,俨然就要净手沏茶。
    云摇看得有点茫然:“这是做什么?”
    “天色尚早,我想师尊也睡不着,不如听师尊多讲些从前旧事,”慕寒渊从灼起的红泥火炉后撩起长睫,神色温润平和,眼神清灼人心,“师尊可愿讲么。”
    那一刻多少有些鬼迷心窍。
    云摇就点下头去了。
    “九思谷谷主隐世不出已久,世人提起,亦是称赞有加,”慕寒渊添水,声音比那清泉落壶的动静都悦耳,“师尊为何对他颇有微词?”
    轻飘飘一句,瞬时就勾起了云摇的杀心。
    她冷笑了声:“世人当然夸他,萧九思这个伪君子,从少年时候就惯会装一副谦谦君君子的模样,别说世人了,他刚去乾门求学,给我师兄作记名弟子那两年,我都差点被他骗过去。”
    “他如何骗师尊的?”
    “自然是口蜜腹剑,表里不一!枉我还把他当真朋友,有什么要溜出去干的事都提前给他讲,说好了让他在山门内给我望风,防备师兄,他答应得是好好的,结果呢?”
    云摇提起来就气得快咬碎了一口银牙。
    “我前脚才刚下山,他扭头就给四师兄告小状,事无巨细地交代我又去干什么什么事了,偏他还发剑讯安抚我,说门内一切安好,叫我放心回来——然后我回山就挨了师兄一顿揍!”
    云摇提起来就气得牙根痒痒:“最可恶的是,我头几回还都不知道,真以为是四师兄神通广大,滴水不漏,做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呢——直到最后一次他气得给我把天悬峰的峰头都削平了,我跟他争嘴,他口不择言——这才叫我知道了萧九思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砰”的一声,云摇气得重重拍在凉亭石几上。
    红泥炉紫砂壶都被震得蹦起来了下。
    被慕寒渊搁在一旁睡觉的小金莲更是惊醒,伸展了下莲花瓣,如火通红的花芯探出来,左右茫然四顾。
    “师尊息怒。”
    慕寒渊将沏好的茶倾入盏中,递向云摇。
    云摇面染薄怒,更透几分嫣然之色,犹叫情绪濯得透亮的眼眸撩向慕寒渊:“你说,他是不是万分可恶?”
    “是。”
    云摇接过茶盏,抿了一口仍气得不轻:“而且他还瞒了我那么久,枉我日日把他当真朋友,哪想到他把我当猴耍——四师兄拎着戒尺追着我满山打的时候,他一定是藏哪个角落里故意看我的笑话呢。”
    “……”
    慕寒渊拈起茶盏的指节停顿了下。
    似乎在思索什么。
    没等到回应,云摇有所察觉,回眸:“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慕寒渊想了片刻,淡淡一笑,抬眸:“没有,只是想,若是我也能同师尊生在一个时候,师尊那些嬉笑怒骂的旧事里,也能有我一道身影,那便好了。”
    “……好什么,”云摇眉峰低了下来,语气也转得恹恹,“从我那个时候认识的人里,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他们都是天之骄子,本该有很长的岁月要走的。”
    “即便如此,我也甘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