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周四，赵婉和同事领着幼儿园的小朋友来商场里坐小火车。
    她刚来就注意到这个女人了。
    因为她身上背着香奈儿最新款的包包，十分惹眼。
    赵婉嫁了个好人家，夫家把她活动到林市的幼儿园做了幼师。她衣橱里也有好几个名牌包包，大概半年就能购置一个，但都是经典款，只有出去逛街或者做客时才会背着。
    像这种新款，既贵又不保值的，她是绝对不会买的。甚至还叮嘱丈夫，给她送礼物时也不要买这种华而不实的款，她喜欢保值一点的。
    至于那些追求最新款的人，在她眼里要么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要么就是太笨了。
    这个年轻女人属于哪一种，她一开始是没兴趣探究的。
    林市不是大城市，但有钱人哪里都不缺。再穷的地方都有富豪。也许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也许是哪个飞上枝头的凤凰，又或许只是个虚荣的捞女……
    第二次撞见她，她坐在一家美甲店里，低着头的侧脸，赵婉怎么看怎么眼熟。
    是谁呢？
    她先从林市认识的人里想，然后从同学里想，终于让她想起来了。是她不懂事时，跟着栩栩她们，“霸凌”过的一个初中同学。
    赵婉的脑子里闪过那两个字，不自觉哆嗦一下。
    她从小就乖，唯一叛逆的时期就是初中搬家后，为了做一个有主意的“大人”，也是为了合群，她跟着栩栩装病逃课，骗妈妈要资料费，帮忙跑腿放风……
    后来她读了高中，栩栩她们读了职高，不常见面，关系就淡了。再加上她在高中里有了新的朋友，那段短短的叛逆期，早就被她丢到九霄云外。
    直到去年看的一部电视剧，又在网上刷到很多被霸凌者的讲述，她才突然意识到，那段时间，她也变成了霸凌者的一员。
    她胆子小，打架骂人是不敢的，平时最多的就是请大家吃东西，她们才带她一起玩儿。
    据她所知，那个女同学家很穷，独来独往的，也没有朋友。栩栩一开始想跟她做朋友的，她说她可以帮她挣钱。
    但是那个女同学拒绝了栩栩。栩栩觉得挺丢脸的，就找了她班上认识的人，要他们不要理她，还嘲笑她没有父母，每天都不换衣服。
    赵婉偶尔听到她们的两句打趣，好像那个女同学还是不肯低头。赵婉不知道她在犟什么？
    过了几天，有个男生找栩栩，让她不要欺负徐清了。
    栩栩笑他是不是看上她了？
    那个男生说不是，说她们的恶作剧影响人家学习了，这样不好。
    栩栩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徐清每天最早来教室，最晚离开教室，所以她们很容易就把她堵住了。
    赵婉说，不能打她，会被老师发现的。
    徐清虽然家穷，但她成绩很好。并不是班级里的隐形人。赵婉也怕被牵连。
    栩栩直接扯住徐清的头发，恶狠狠的，“你还敢告状？嗯？装作一副贞洁烈女的样子，私下里去找陆文杰了？”
    徐清皱着眉去推栩栩的手腕，“没有。”
    “敢做不敢认了？”栩栩又使了劲，“婊子！”
    徐清闻言却突然笑起来，“你说你自己吗？”
    栩栩一愣，松开手，站起来朝她身上踢了两脚。使了全力。
    赵婉惊呼出声。栩栩态度不是很好地让她去楼梯口看着。
    保安检查完前栋楼的门锁，往这边走来的时候，她跑回来通知栩栩。
    栩栩最后说，“我知道你最近拿了社会助学金，该怎么做，你好自为之。”
    然后朝地上啐了一口，才离开。
    赵婉和地上的徐清对视上。她捂着肚子坐起来，身上除了蹭了点灰，没有明显的伤处。神情也不见伤心难过，更像在思考什么问题。
    赵婉低声道：“栩栩爱面子，你跟她认个错就行了。真的。”
    徐清没应她，就是靠在墙上喘气。赵婉就着灯光仔细看了她两眼，发现她长得挺好看的，脸很白，眼睛挺大的。不过，白是苍白，眼睛安在皮包骨的脸上，像两个大窟窿。
    赵婉打个寒颤，怕被保安看到，说完就赶紧跑了。
    再后来，栩栩要钱没要到。又计划狠狠教训她一下，甚至找了两个校外的男生。
    赵婉装肚子疼，没跟她们一起走。等第二天来了学校才知道，她们还没出校门，栩栩就被徐清咬了，还出了血。
    第二天栩栩家长找了来，后面具体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因为当时快中考，这件事被校方紧急压制，出了办公室，两家都闭口不言。
    中考结束后，她们离开学校，看到光荣榜上的名字，栩栩对她恨意不减，透露出当时为了平事，给学校领导送了一圈的礼。
    “烦死了！”栩栩说。
    这个人，这个名字，后来再也没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
    没想到再见面，是在这里。
    赵婉犹豫要不要去道个歉。
    当年栩栩的小团体，她确实参加了，也帮忙放风了。可是，她真的没有要欺负她的想法，她只是没法拒绝栩栩……
    如果她去道歉，她就承认自己真的是霸凌者了……
    她靠在墙上默默地纠结。
    她班上的小朋友梦梦过来喊她，“赵老师，你在做什么？”
    “老师问你，如果你看到平平欺负别的小朋友，你会怎么做？”平平是梦梦最好的朋友。
    梦梦回头看了一眼小火车里的平平，两条小辫子晃来晃去，“我叫他不要欺负别人。”
    “他不听呢？”
    “我就告诉老师，告诉爸爸妈妈。”
    “他会生气的。”
    “那我就不跟他好了！”
    梦梦双臂抱胸，非常有气势。
    赵婉点点头，夸她，“梦梦很棒。你先跟着夏老师去玩吧。”
    “赵老师快点来！”
    “好的。”
    ***
    赵婉在门口给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推门进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徐清回头，面庞柔和，气色红润，一点也没有当年的阴郁感。
    而近距离的接触，赵婉细心地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是LV的，耳环是香奈儿的，项链是梵克雅宝的，手镯是卡地亚的……
    赵婉的视线再转过她随手挂在椅背上的包，心想，确实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徐清看了她两眼，似乎也认出了她，点点头，“你好。”
    赵婉道歉的想法更坚定了，但还是不好意思在其他人面前说出来，只是安静地等她把指甲油烤干。徐清也一直沉默。
    等到出门后，赵婉才炒豆子般快速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和悔意。
    徐清似乎愣住了，过了好几秒，她才拖着尾音“哦～”了一声。
    “行。我接受了。”
    赵婉对她的反应有点失望。
    不会人家早就忘记了吧？那她不是多此一举？
    徐清则饶有兴致地问其他人在做什么？
    赵婉也只知道个大概，但她不想说得太清楚，“不是结婚带孩子，就是在上班吧……”
    “你呢？”她问。
    徐清笑起来，非常幸福的样子，“我也结婚了，暂时不用上班。”
    赵婉点头，“看出来了。”除了结婚，也没有其他办法能让她这么年轻就一身的名牌吧？
    赵婉叹道：“看你生活得很好，我也松了口气。我之前不懂事。现在才意识到不对。特别怕影响了你。还好没有……”
    徐清却说，“我意外的是，你居然没再和她们一起混。”
    “我高中寄宿，不让带手机，和她们关系就远了。现在也就结婚生子会通知一下吧。”
    徐清感慨，“读书有用啊……”
    赵婉也笑了。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回想那段时间，真是越想越后怕。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徐清看了一眼手机，说她要回家了。
    也没说留个联系方式。
    赵婉目送她离开，见一个年轻的男人下车等她。她忙举起手机拍了一张。
    然后从QQ里翻出久未联系的栩栩，跟她说了偶遇徐清的事，说徐清嫁了一个很有钱的男人。当然，重点是她认识到当年的错误并跟人家道歉了。
    希望，她们也能意识到当年的幼稚和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