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那颗昂贵的药帮助了很多人,比如卖药的组织和当权者。乔安娜看着自己的双手,骨节分明,握刀时毫不颤抖。在她的手术刀下,恶欲驰骋,白骨森森——是她一手缔造了灾难。
    或许是上帝对她的报复,乔安娜发现,自己的女儿,六岁的莉莉丝被衰变物影响,患上了血癌。
    手中的手术刀翻转,寒亮如霜,映照着乔安娜的脸。
    亲爱的莉莉丝躺在床上,一双懵懂的蓝眼睛凝望着母亲。
    那张死气沉沉的脸被寒光切割,碎成千万缕,那一刻,乔安娜心中的一切理想,一切希望都灰飞烟灭。
    她这一生,先是为妻,再是为母,最后连为人的资格都被自己剥夺。
    在无数恐怖的梦境里,乔安娜总是能看到逸闻中的宫野夫妇,他们身处大火,笑容在被燃烧。乔安娜计划将自己的骨头抽出,这是她对现实的反抗,对命运的低头。
    在这之前,她要赎罪。
    既然接受了邀请函,松枝便不可能逃出第一实验室。他待在这里,理想每一天都在消亡。
    松枝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因为善良,他总是流泪。后来,乔安娜才知道,松枝拥有如同硬土的内核,他绝不软弱。
    松枝开始学会在夹缝里生存,他像一个真正的学徒一样,在各路人手底下奔忙,做一些繁杂的工作,耐心等待一个逃离这里的机会。
    乔安娜知道自己不如松枝勇敢,自己也不像松枝那样有回头路。她是一个真正软弱的人,她将用自己一生中最后的时间探索死亡。
    “您想自杀吗?”松枝的声音若有若无,一双茫然的眼睛仰视乔安娜。
    “我要赎罪。”乔安娜温柔地回望,“对莉莉丝,对你,对所有人。我不应该活着。”
    “可是那些手里沾满鲜血的人从来不会有这些想法。”松枝的手臂遥遥指着整座实验室,愤怒的声音穿透耳膜,“他们不会为自己的暴行正名,只有好人才会选择为过错赎罪,对吗?”
    “那你会怎么做呢?”
    松枝抬起那张苍白的脸。
    “不管是主动赎罪,被报复也好,我都是要活下去的。”
    这一年的严冬,阿斯蒂的女儿重新回到第一实验室。
    宫小姐偶尔表现得像孩童一样稚拙,她喜欢欺负松枝,而松枝对她又敬又怕。
    或许是做过警察的缘故,宫小姐身上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指引松枝这个无助的孩子走向某个终点。
    意识到这一点后,乔安娜开始了赎罪和自救。
    宫纪是一个警察,或许,还是一个没有被放弃的警察。
    当她发现宫纪同样怀揣着某种目的来到第一实验室时,乔安娜放弃了自救。在最后的时光里,乔安娜像母亲一样注视着宫纪的探寻,注视着松枝的欺骗。
    莉莉丝的状况变得更坏,像是一把骨头被装进了衣服里,但是属于孩童的面孔又散发着惊人的美丽。
    尘埃缓缓降落,围绕着莉莉丝淡蓝的眼睛飞舞。乔安娜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额发。
    乔安娜没办法救她,却又好像能够救她。
    或许有一场暴行,能够飞快地结束第一实验室里的权力倾轧,将宫纪送进三层,再给予莉莉丝痊愈的希望。
    这个计划暴力、血腥、自私。乔安娜抓着一把尖刀,想象着目标人选的身高体重,模拟杀人的动作。
    可她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癌细胞在身体里扩散,她的骨头脆弱到能够被人轻易碾碎,连手中的尖刀都没有了威慑力。
    这个时候,松枝从宫纪那里得到了一把手术刀。
    这个世界人欲纵横,没有公平可言。乔安娜,薄赛珂,赫雷斯,松枝和宫纪,这其中总要有人跌落深渊万劫不复,所以他们偷窃、撒谎、告密、杀人,手术刀闪烁,表情自然,在众人的见证下完成舞台的谢幕。
    最后,乔安娜不选择活下来。
    她把松枝一个人留在那里,好像又罪加一等。
    莉莉丝诞生在春天,却不知道什么才是春天。她拿着画册,向乔安娜讲述孩童的想象。莉莉丝说春天的天空明亮澄澈,树叶苍翠饱满,坠入花朵的雨丝会闪闪发光。莉莉丝将手放在乔安娜心口,说:“春天的枝叶会不停歇地抽条发芽,像是妈妈不会停歇的心跳一样。”
    春天会在我的尸体上诞生。
    乔安娜在前去监控室的时候路过宫纪的房间,站在那扇密闭的门前,她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没能最后看一眼女儿的哀痛短暂地袭掠而过。她没有时间去伤感了,松枝在另一头制造黑暗,他们相约在中央休息室完成一场谋杀。
    灯光昏暗,乔安娜脱下手套,洗掉自己十指的油状物。她细致而缓慢地揉搓着自己的手指,幻想着一场鲜血淋漓的死亡。
    乔安娜相信身体的本能反应,沉湎理想的时候大脑会分泌多巴胺,孕育莉莉丝时身体后叶催产素。激素在一个阈值上跳动,不管精神状态如何糟糕,她的身体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女儿。
    在被松枝杀死的时候,乔安娜以为自己身体的本能反应会尖利呼叫,但她只是淡漠地疼了一下。
    临死之前紧闭的眼睛里白光闪烁,漆黑的深渊不再能淹没她,她在那一剎那看到了莉莉丝幻想里的残酷春天,生命在萌发,天空明亮澄澈,树叶苍翠饱满,坠入花朵的雨丝会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