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作品:《妄折她》 古丽朵儿则是蹦跳着冲进来,一屁股坐在商宁秀身边,将怀里的东西展示出来给她看。那是一个类似狼头的头饰,坠着玛瑙珠和蓝红珠串,散发着一股粗犷野性的美感,但商宁秀看在眼里只觉得那双红珠子点成的眼睛就像是要抓她永世不得翻身的刽子手。
古丽朵儿叽叽喳喳在她耳边上说了什么东西商宁秀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事实上这一夜后来是怎么过去的,她都记不大清楚了,只觉得自己一直浑浑噩噩的,外面昏黑的天怎么就已经亮起来了。
天色刚露点点熹微,帐子的内壁上透着一种冷感的紫灰色,商宁秀手心出着冷汗,蜷缩在绒毯里一动不动。
忽然,门外传来响动,有人在外面敲门,然后是沉厚的男性嗓音不高不低地讲了一段急促的草原话,商宁秀隐约听出了其中有‘库穆勒尔’几个字,显然这人是来找穆雷的,而且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出了什么急事。
穆雷在第一时间就睁眼了,他下床的手脚很快,几乎没弄出什么动静来,若非商宁秀此时人本身就醒着,是肯定发觉不了的。
昏暗的视线中,男人快速地套了衣服,一边给外面的人回了一句草原话,一边打开储物间里面的小屋进去拿东西。商宁秀默不作声的偷偷看着他出来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铁弩和一排锋利袖箭,迅速绑上了身装备好。
做好了准备工作后穆雷就开门出去了,他全程动作都很轻,基本没发出什么很大声响,很难想象那样身材高大的莽汉在赶时间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如此程度。
商宁秀之前只当他是一身蛮力,现在想来,身手也是相当矫健的。
男人出去之后,商宁秀又再多躺了一会,确认他不会因为拿漏什么东西突然再回来,才从床上起了身。
她整宿没怎么休息,眼眶胀得发疼,她觉得自己不能够就这么在这里坐以待毙,必须得做点什么,但空有这么一腔强烈的欲望,却不知究竟该如何下手自救。
商宁秀摸到门边去试了下,果然外面又给上了锁。
她想了想,抱着一丝期望进到了刚才穆雷进去过的杂物间,那里面还有一扇小门,商宁秀之前从未注意过这个地方。
那扇铁门严丝合缝地卡着,关得很死,商宁秀使劲拉了好几次,每次只能往外松动一点点,最终在第五次使劲的时候才终于成功将门打开,里面如她所料,果真就是摆了许多兵器。
兵刃锋利,乌沉沉的刀子竖在里面,满是杀伐之气。商宁秀小心挑选,最终取了其中刀锋最薄的一把匕首,她的手在抖,但很坚定,十指颤巍巍地握住刀柄。
帐子的大门原本是没有缝隙的,但却架不住这薄刃削铁如泥。商宁秀的手劲不算大,也仍然能借着锋刃贯穿出去,往下半寸便是碰到了外面横栏的阻碍。
削下来的木屑掉了满地,商宁秀胸膛里的心脏砰砰跳得像是要蹦出来一样,她害怕被穆雷发现,也不知道孤注一掷之后该怎么办,但这是她最后唯一的机会了。
如若不是早上穆雷忽然被急事叫走,商宁秀毫不怀疑他今天会一整天守在她身边,直到大婚。
匕首来回摩挲削砍数次之后,外面的木质锁栏和金属挂锁一起落地,带起了半大不小的声音,商宁秀心里喜笑颜开,匕首都没握住掉在了地上。
她嘴边咧着笑,原本想能带把武器在身上防身是最好的,只可惜这匕首没有找到刀鞘,不好拿。于是商宁秀很快做出了决定,将匕首和掉下来的锁栏一起扔进了屋子,再重新将门关上作掩饰。
外面的天色还没大亮,寒气尚未褪尽仍然刺骨,商宁秀一出去就被冻得一个激灵,她抱着手臂不住地搓着,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赶紧想办法找到一匹马。
当晨阳冉冉升起,金色阳光开始洒向草原,天亮的速度显然加剧,没过多久就开始传来一声声鸟鸣,部落里的帐篷也开始陆续有人出来活动了。
寨子大门口的哨岗上,守夜的年轻男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脚踩在护栏上活动筋骨,远远地看见了草原上拔营启程的商队正在不疾不缓地往前走着。
途径伽蓝部落的时候,那队伍停了下来,分出了一支十人小队拉着两架宽阔的空车往这边过来了。
商队在距离部落大门一百米开外的地方停下,那是草原部落的规矩,来访者必须在安全距离之外等待哨兵遣人前来检查,未经允许越界一律按照入侵者对待。
商队领头的名叫李彦,便是那日在运输站监工的男人,他半辈子都在草原上走商路,非常懂得草原部落的规矩,顺利和前来检查的异族人进行了沟通接受检查,检查兵回头向哨岗打手势,予以放行。
检查兵回到哨岗后用草原话向同伴解释:“本来昨天商队就完成采买了,回去盘算了一下数量觉得还想再追加两车绵羊毛带回去,你在这守一会,库穆勒尔大哥带人出去赶蛇了,我去把阿兹默(部落财政长)叫出来算价格。”
李彦和伽蓝部落经常贸易往来,价格还跟之前一样,很快就与对方达成了共识,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异族男人从汉人手里接过了空车,拉去后方羊圈仓库装货。
这几个异族小伙子力气相当大,人种的差异让他们天生就有使不完的力气,仓库里囤着的都是今年春天的时候给羊剃下来的一批存货,堆得跟山一样,哼哧哼哧地上蹿下跳装了两大车。
几个男人把干活当作锻炼身体,一边笑哈哈地用草原话聊天一边装着,大家都在期待着今天晚上的篝火宴会,兴奋头都非常足。
羊毛用麻绳捆成了等大的好几堆,满满两大车沉甸甸地拉了出去,重新交接到那些汉商的手中。
汉商的人交接了货物,车上的羊毛堆得很高,草原人重承诺,十分忌讳当面清点货物,李彦是知道规矩的,扫了眼车轱辘在地上轧出的痕迹心里就大概有了谱,面色如常地摆手示意力工们直接拉走。
李彦一边看着车架缓缓往部落大门走,一边用草原话跟阿兹默寒暄维护着交情:“再有两个月就是我们中原人的年关了,最近不会再过来了,估摸着下一趟是年后,也就是二月份左右,到时候,还希望兄弟把越冬最好的羊绒给我留着啊,价钱一定让你满意……”
力工们把车停在寨子外的围栏边上之后便蹲在路边上休息等候。
商宁秀捂着自己的鼻子躲在那厚厚的羊毛堆里,她身材纤细,再加上车这车足有二三十尺见方,位置非常大,她偷偷把自己夹在两跺羊毛之间外面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商宁秀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也听不懂那些人说的草原话,车子忽然停下来这许久,她心里着急,忍不住偷偷用手将那两跺捆好的羊毛扒拉开一个缝隙往外看,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根钉了铁钉的木栅栏,她认出来了这是部落的外围栏,而且是深色的那一面,她现在所在的方向是朝外的。
尊贵的大鄞郡主过去为陛下的赏识夸奖高兴,为得到一匹举国罕见的上好良驹高兴,为皇家春猎拔得头筹高兴,过去此番种种的经历,竟是都赶不上此时此刻她成功越过了这一层围栏来得让她雀跃。
商宁秀控制不住地嘴边偷笑着,就在此时一晃眼,感觉视线竟是和一个人对上了片刻,她心里咯噔一下漏跳一拍,慌忙将手缩回让那羊毛再合拢挡住她。
阿纯小跑着靠近围栏,她确定自己刚才是看到了那里面有一双眼睛,有人藏在里面。
阿纯双手抓着栏杆,看着眼前的情形不用问也都猜到几分了,商队来收羊毛,那个女人瞒过了所有人趁机躲了进去。草原人给的货物从来不会出错,至少在离开伽蓝部落视线范围以内,汉商一般都不会被他们看见自己清点货物。
而这条商队走的是二一线水路,汨罗河的登船点离得不远,光是用眼睛都能看到,也就是说,理论上来讲,这群商人至少会将货物运上船之前都不会清点车辆……
说不定,这一把真的有机会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中原去。
阿纯不是不想离开,她不愿意一女侍三夫,可是却一直看不见成功逃走的希望,她胆小也很惜命,不敢用自己的生命去赌一件虚无缥缈的事情。
而现在这个机会就摆在了她眼前。
阿纯的声音难掩激动,抓着栏杆急切地小声道:“你帮帮我,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第23章 大婚前夕
商宁秀躲在羊毛堆里不出声,私心来讲她不想带这个女人走,一来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一点点变故都有可能致使她功亏一篑。尤其是当初她想共同逃走的时候,这个女人不止不帮,还来泼她冷水奚落她。
这样的人,不配她堂堂郡主千金之躯以身犯险。
商宁秀装死,但阿纯却绝不肯放弃这黑暗中忽然看见的一点曙光,她带着哭腔急切说道:“郡主,郡主!我也是大鄞的子民啊,你看看我!”
商宁秀停顿了片刻,沉声问道:“你知道我?”
“昭华郡主,那年容城的花朝节盛会,草民有幸远远拜过郡主的步辇,一见终身难忘。”阿纯见她肯说话了,满眼希冀道:“郡主爱民,您救救我,带我一起走吧。”
此时此刻的商宁秀心里就像被人塞进了一团臭棉花。这个女人早就认出她的身份来了,那她当时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在帐子外看她的笑话?落毛凤凰不如鸡吗?
沉默了一瞬,商宁秀艰难做出抉择,她不仅过不去自己身份的那道坎,也是真害怕这个女人鱼死网破叫唤人来,那就谁也走不了了。于是商宁秀从那宽大的车架上挤了出来,确定了没有力工注意到她,借着车架的高度将栏杆里的阿纯拉了出来。
两个女人都又瘦又轻,这车被沉重的羊毛压着,动都没有动弹一下。
商宁秀的心在狂跳,拉着阿纯重新挤着躲进了两跺羊毛之间。
“你给我记住。”商宁秀缩着肩膀,尽管小声,语气中也带着威仪,“我救你,只因我为皇族,当庇佑子民,仅此而已。”
阿纯挤在她身边,乖巧地点头。
就在这时,汉商也完成了所有买卖的手续,银货两讫,车夫和力工纷纷跳了上去,马儿拉着车架缓缓向前行驶,渐渐远离了伽蓝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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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雷回到部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接近未时了,他没料到这一趟耗了这么长时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身后好几个策马狂奔的异族青年都给甩在了后面,笑哈哈的用草原话朗声道:“哈哈,库穆勒尔大哥着急回家娶媳妇呢!”
“时间还早呢!天还没黑大哥就猴急猴急了!”
桑格鲁在寨子大门口嘶鸣着扬蹄立起,穆雷满脸洋溢着笑意,冲着身后跟上来的几个兄弟大声道:“你们懂个屁,老子的媳妇可饿不得肚子,嫁给我是享福的。”
寨子里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晚上的宴会了,大帐里满是烤全羊的香味,大批量的木柴炭火送往祭台,还有用铜盆盛放的祭祀狼神所用的供果和供肉。
穆雷将述职的工作丢给了扎克,取了吃食之后就直接回了帐子,一路上碰见的所有人都在热情洋溢地用草原话给他打招呼,祝贺他的新婚,希望他得到狼神的祝福,穆雷一一给予回应。
然后他站在了自己的帐子门口,看见了地上被削出来的细碎木屑,铜锁和锁栏也都不翼而飞了。
男人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黑沉下去,琥珀色的瞳仁反着幽暗的光,他带着满身肃穆戾气,一开门,里面空空如也。
穆雷高大的身躯被阳光带出阴影,他走进屋子,看见了地上的匕首和碎掉的锁栏,然后将手中装了烤羊肉的托盘重重砸在了桌子上,‘砰’的一声闷响,牢固的铁木桌一阵颤抖。
被激怒的恶狼发出一声低沉的嗤笑,满脸阴鸷,“很有胆量。”
男人的情绪带动了体温升高,他拉开领口的束缚,转身大步流星跨出门去,挨个的去周围的帐子打探消息。
穆雷的思路非常清晰,部落门口的哨岗连只苍蝇都不可能放出去,商宁秀一届弱质女流,没人帮忙也不可能翻出那九尺高的围栏,更何况她既没有马,身上也没有钱,不会蠢到贸然孤身跑出去送死。
也就是说,她必然还躲在部落的哪个角落里。
穆雷在周围问了一圈,但今天一整天都没人见过商宁秀,之后男人又去了马厩询问,对方表示也没有看见过中原女人,并且在穆雷的要求下清点了一遍马匹数量,并没有少马的情况。
男人心里怒火中烧无以宣泄,取了腰间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沉气息,马厩干活的几个年轻小伙子也不敢近他的身,只远远地站在后面等候大哥还有没有再要吩咐的事。
就在这时,人高马大的壮汉扎克赶了过来。
他带着满身匪气,一边跨着步子一边用大声问穆雷:“库穆勒尔,我听说你的那个中原妻子也不见了是不是?”
穆雷的眉头皱了起来,问:“也?”
“我弟弟扎鲁说阿纯人不见了,上午给她冲的糖水一直在屋子里没喝,以往她每天吃中饭之前必然会喝掉的,现在人已经不见好几个时辰了。”扎克语气急促,草原话说急了抑扬顿挫气愤地道:“我已经问过今天轮哨岗的兄弟了,今天一整天除了我们出去赶蛇的人,就只有清晨汉人商队来过,我猜阿纯很可能是跟着商队一起跑了,有可能还把你的妻子一起教唆跑了。”
“谁教唆的谁,这还说不准呢。”穆雷咬着牙沉声问道:“商队不是昨天就已经完成了贸易吗?今天又来做什么?”
“听说是加了两车羊毛。”扎克冷哼着回答道:“哨岗的兄弟很笃定汉商出去的时候全是男人,而且进出的人数一致,但是装羊毛的车一般都是大货车,藏在里面的话也很难发现。他们很早就来了,估摸着现在应该已经快到回回湾了。”
扎克说到后来,语气中带着幸灾乐祸。
他们今早发现了巴蛇的踪迹出去驱赶,最后那群赖子就是躲进了回回湾边的大片苇草从里去了,那一片在部落交界处没人管,既荒凉河道又窄,两道大湾中间的芦苇荡能钻进去百来号人,易守难攻的,他们都猜测赖皮蛇多半是把那里当作了临时大本营,里面指不定藏了多少人。
扎克嗓音板正严肃道:“水路就是回回湾那里最危险,那个女人嘴上答应帮她葬了父亲就跟我回草原,却不守承诺,背信弃义,这是她应得的下场。”
穆雷阴沉着面色沉默了半刻没说话,如果他就此作罢,那个女人必将落入巴蛇手中。
扎克知道他心里肯定不痛快,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安慰说道:“好兄弟,我知道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但是她们也会付出应有的代价,蛇不可能放过那支商队,她们会后悔今天做出的愚蠢的决定。一会我帮你去给酋长解释一下,我们把红蜡烛和新人天灯撤了,晚上的宴会就权当我们自己人的狂欢吧。”
“婚礼正常筹备,不许撤。”穆雷语气斩钉截铁,说完这句后便大步向马厩而去,他拉门放出了桑格鲁一跃而上,男人拉着缰绳,临走前撂下一句话:“所有的一切正常进行,日落之前,我必赶回来成婚。”
语毕,桑格鲁扬蹄嘶鸣着绝尘而去。
商船外面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商宁秀和阿纯躲在了货舱最里面的角落中,前面是成堆的各种集装箱和货物。
或许是老天垂怜,货舱顶头的木栏凸出来了一块横栏顶住了集装箱留出了这么小小的一片方寸之地,虽然这点地方只能站着,连转个身都困难,但终究是让二人得到了容身之处。
两人的心情从一开始的忐忑紧张慢慢转变成了雀跃,她们上船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那些草原人估摸着是不会再追上来了。
商队偶尔会运送活禽,货舱侧面有一排拇指大小的通风孔,能透气还能看见外面一点点场景,商宁秀这一路上就心情激动地盯着外面发呆,看着被掠过远去的一段段风景,她忍不住唇角荡漾着笑意。
阿纯确实是个胆小又寡言的人,从上船之后就再没有讲过话了,但商宁秀也没那个心思去主动跟她找话题,二人之间便一直沉寂到了现在。
倏然间,商宁秀听见了船舱外面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小,像是隔得很远,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她依稀分辨出了声音来源不止一个人,少说也有三五人。
两个女人都竖起了耳朵,那声音逐渐接近,慢慢变成了嘈杂的交谈和鲁莽放肆的笑声。旁边的阿纯忽然脸色一阵惨白,她哆嗦的声音带了些许哭腔:“完了,完了,我听出来了,是草原人在说话……草原人……”
商宁秀心里一紧,赶紧从透气孔往外面偷看,但她们这个方向什么也看不到,声音是从侧边传过来的,她只能从河岸边上的大片苇草判断出来商船已经是停下来了。
“是不是被发现了,完了,他们追上来了……怎么办……”
阿纯一瞬间六神无主,商宁秀自己也害怕,只能强自镇定道:“别作声,他们没有证据,不见得会艘船,最多问问那些汉商见没见过我们。”
“对、对。”阿纯跟着点头,安慰自己道:“这么多货呢,不会真的一件件卸下来的,我们在最里面……”
阿纯小声念叨着,那些由远及近的草原话已经逐渐能听见内容了,而就在这一瞬间,商宁秀眼看着她露出了堪称惊恐绝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