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姝色 第5节

作品:《惹姝色

    他犹如骨扇修长的手放在桌案上,慢慢品着杯中的香茗,刚刚进来的时候并未注意,此刻才知是蜀地的玉叶长青,悠长的清香安定着人心。
    “谢过太子殿下,臣女一定谨遵太子教诲,时刻谨言慎行。”苏婉禾对于这处罚着实没有想到,先朝也有抄书惩罚的先例,虽这一百遍多了些,只要她多花些时间,总归不是什么难事,她收紧的心口渐渐松懈下来。
    这一切都落在了裴珣的视线里,他还是端着茶盏,并不言语,直到外面的车夫传来声音:“殿下,侯府到了。”
    马车陡然停下来,震得室内一晃,苏婉禾侧身并未反应过来,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明明是温热的触感,可她的背后却生出一阵凉意。
    “苏娘子,打算坐到何时?”男人眉眼微抬,对上她微抿的唇瓣。
    第7章
    马车外,车夫伫立在前,面无神色,只有云枝拿着手中的灯笼心中忐忑。
    虽不知自家娘子什么时候和太子有过交情,但从太子殿下肃然的态度看来,怕也不是什么好的交情。
    亏她先前还觉得若是太子能够为娘子做主,侯府会因此减少很多的磨搓,眼下看娘子处境,只觉得是自己异想天开。
    好在这是夜里行事,太子殿下的车马到过侯府这件事并不会被他人知晓,也给娘子减少些许麻烦,毕竟娘子可是有婚约的人。
    眼见正门已经打开,云枝半晌不见里面的人出来,更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响,若是平日,她定要提醒娘子,可如今她是嫌自己的脑袋太重才会多此一举。
    马车内,苏婉禾在触到男人温热的气息时,脑中便一片空白,她不知是何时事情才变成了这样。她几乎逃一般地起身,丝毫不敢看男人沉沉的目光,好不容易才获得的赦免,可不能前功尽弃。
    裴珣站起身来,整理了散乱的???衣摆,又是一副极具压迫的身姿,肩宽窄腰,镶金锦袍,衬得他长身如玉,他的眉心浅浅皱起,凝视着苏婉禾。
    “殿下恕罪。”苏婉禾交叠着双手,跪在马车内,她几乎已经预想到裴珣心中定是已经对她有意见。
    “臣女绝非故意,也并非是欲擒故纵的手段,请殿下明察。”
    裴珣看着面前跪地的女子,腰身微弯,月白色的云雾绡裁剪得当,从他的视线看去,峰是峰,臀是臀,玲珑曼妙间一把细若杨柳的腰身恰到好处。
    因为触及过,他知道那腰有多细多软。
    裴珣并未收回视线,而是走了过去,苏婉禾看到一抹镶金锦袍落在眼前,头顶上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
    “抬起头来。”
    几乎不容忽视,苏婉禾抬眼便看到与自己贴近的男人,除却熟悉的苏合香,一股彰显身份的龙涎香落入了鼻尖。
    “孤说过要罚你吗?”男人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淡然,是苏婉禾没有料想到的。
    除却如此,还有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乎是压迫感,但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压迫感,好似还多了一点其他的东西。
    两人的距离近的甚至可以看清对方的眸色,裴珣的眸子是琥珀色的,苏婉禾还在当中看到了自己无措的神色。
    苏婉禾怔住,与那道视线对视片刻,便及时收了回来,她并不想去探究那道视线身后隐藏的心思。
    有些东西不是她能承受的,更明确的说,不是她的身份应该揣测的。
    “那就谢过殿下了,若无其他的事情,臣女就告退了。”苏婉禾定下心神,如今自己已经是一介孤女,断然再无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裴珣站起身后,负手背立:“去吧。”
    马车内响起一阵窸窣的声音,好似生怕惊扰了室内的一片宁静,带着些小心翼翼与克制,最后终于复归沉寂。
    裴珣望着苏婉禾离去的地方,室内留着些清清浅浅的香气,偶有夹杂着梨香,就像她的性子一样,裴珣眼眸微眯,嘴角拉出一个戏谑的弧度,直到他看见刚刚苏婉禾跪立的地方,有一个浅色的荷包,上面的梨花正栩栩如生。
    碧落斋,映月站在院子里已心急如焚,往常宫中宴席不会这样晚,娘子定然是遇到什么事耽误了,只是也未见有人传信,映月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兆。
    果然在看到娘子那一刻,触及到苏婉禾凝重的神色。
    她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闭了嘴。
    “恪儿呢?已经下学回来了吗?”回到府中,苏婉禾才有那种真切感,无论如何,眼下恪儿能平安长大是她唯一的心愿,希望在上书房不要再有人为难他。
    映月知道对苏婉禾来说苏恪的重要性,扯出一个宽慰的笑意来:“小公子今日下学就到书房看了会儿书,眼下已经熟睡了。”
    苏恪自出生就缺少父母的陪伴,因此性子也较寻常人内敛些,有时沉静地不像个男孩子,纵使遇到事情也不会告知他人,苏婉禾一直害怕他独自在外会受人欺负。
    在他四岁的时候,那时父亲初出殡一月,负责照料他的奶娘竟然生出歹心。苏恪娘胎中便带有咳疾,春日尤其见不得柳絮,否则便呼吸不过来,是以府中都提防着此事,更何况已经照料过苏恪半年的奶妈,那日突然私自带了苏恪去湖边柳荫下放风筝,若不是映月发现的早及时拦住了马车,苏恪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苏婉禾心中后怕,这些年才会对经手苏恪的人严加盘查,只是皇宫重地,不是苏婉禾可以触及的,她本以为宫中有圣上谕旨就会比府中安全,可她忽视了孩童之间的矛盾,若是有人借机发难,苏婉禾防不胜防,上次笔墨损坏的事情就给了苏婉禾一个警醒。
    “你们不必跟来了,我想去看看恪儿。”苏婉禾一个人来到苏恪的房间,因为害怕将他吵醒,脚步和动作也越发轻柔,直到看见床上隆起的小小一团,心中不禁柔软。
    若只是孩童之间寻常的小打小闹,苏婉禾倒也不在意,只怕伤及了苏恪的身体。苏婉禾看到苏恪沉静如水的睡容,小心翼翼掀开了他的被角,那双单薄的小手在睡梦中正攥着拳头,肉乎乎的小手捏起来也让人格外怜爱。
    苏婉禾屏住呼吸轻柔地撩起他的衣袖,直到看见苏恪两只手臂洁白无瑕,没有丝毫的痕迹,这才松了一口气。见梦中人似乎有转醒的迹象,苏婉禾将苏恪的被子掖好,轻声走出了房间。
    她知道是自己多想了,孩童之间的玩闹,总不至于真的动起手来,况且还是皇子们,从小便是有气度的,不至于这般放肆。再者,她已经给苏恪身边伺候的内侍塞了银子,若真有什么,也会见机行事。心中这样想着,便嘱咐了云枝再从府库拿出五百两。
    到了夜里沐浴的时候,苏婉禾解开一身襦裙,在用手拨弄水温的时候,将一头细密乌黑的长发搭在胸前,遮住了玲珑姣好的身段。
    云枝和映月在水中放了花瓣,苏婉禾这才慢慢褪去了疲惫。宫中需谨言慎行,即使只是一场小小的宴会,也颇为费神,尤其是此番还与姜家结难,姜相如今是朝中重臣,姜贵妃统领后宫,深受天子宠爱,苏家纵使有赫赫战功,但也今非昔比,往后的日子不说有多难过,但绝对不会风平浪静。
    不过还有一事,令她费解,是裴珣何故会出现在宫道上。
    不难看出,裴珣恐早就知道她故意避着他,却还是要让她认清这个事实,生生将她的逃避与假装撕开一道口子。
    他是未来天子,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完全不必为了让人承恩而做到这一步,尤其是现在的苏府已经没有可以为储君利用的价值。
    苏婉禾自嘲笑笑,自己的处境尚且尴尬,何故为自己增添烦恼,有的事情不去细想反而没有忧愁。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为恪儿保住爵位,充盈府库才是,手上有银钱,路才不会更难走。这自我宽慰让苏婉禾沉沉入睡,也正是因为睡得太沉,入梦反而更为容易。
    这次的梦好似更有冲击力,室内的熏香浓郁地厉害,却挥散不了其他的味道。背身的温热牢牢箍着她,肩上落下一道似喟叹的呼吸,宝蓝色的床帐在她的头顶晃荡,好似窗外被狂风吹动的树梢,无所依傍。苏婉禾背对那人,身子的疲惫让她沉沉欲睡,耳边宽慰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哄人的意味:“累了就睡一会,一会儿叫你。”
    大约过了一刻钟,苏婉禾有些恼了:“你这样让我怎么睡,每次都说话不算数,让我一会儿怎么回侯府?”
    她手肘一曲,显然已经不高兴了,落在了硬邦邦的力量上,撞得男人闷。哼一声:“好了,不闹你了,这就让你好好休息。”尔后便是绵长的呼吸,她被箍在男人温暖的怀抱中,眼睛已经疲惫睁不开,身子却像被车碾过一般。
    窗外狂风大作,院里树干蜷缩着,不知不觉已经在瓦片上堆积了不少枯黄的树叶。
    苏婉禾就是被这一道道风声吵醒的,让她尚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直到她看见自己闺房中熟悉的梳妆台,微舒一口气,正欲叫映月和云枝的时候,惊觉身子格外疲惫,再往下看,她胸前的寝衣已经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身上。
    “娘子,您又做噩梦了?”映月眠浅,早早听到屋内的动静就赶紧过来了,眼下看着苏婉禾疲惫的神色,不免有些担心。
    苏婉禾渐渐回了思绪,在梦中尤其记住了两人的对话,她原以为那般的亲密,兴许是她嫁人后的光景,可那显然不是,有哪家娘子在嫁人后还日日回到府中。不说伦理不许,就是将军府也不允许,何况她还有那不好相与的未来婆母。
    虽只是梦,但还是有一个令她心惊的想法呼之欲出,莫非梦中的男子不是她未来的夫婿?
    第8章
    苏婉禾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到了,这段梦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仔细回想了,大概是从楚江画舫落水的时候,此后便梦境不断,梦里与旁的男子纠缠,大约是从那杯酒开始的。
    当初进了画舫的男人是福王,可从来人的反应看,福王并不是有意进入,更不知画舫里的女子是她。
    定是那杯酒有问题!只要找到下药之人兴许就能解开最近的迷惑。
    “映月,快服侍我洗漱,我要出去一趟。”苏婉禾匆匆起身,映月知道娘子定然是有她的考量,有条不紊帮她通发梳妆,待看清映月正要拿起梳妆盒里的发簪,苏婉禾止住了她的动作。
    潇湘阁,坐落在上京最繁华的街道,因来往之人形形色色,加之是不少官宦世家子弟时常留恋的场所,老板将正门设在了一处巷道之内,既不说隐蔽,也???不说张扬,只能说老板确实有过人之处。
    大晋虽不禁烟花柳巷之处,但若官员狎妓也是一道不好的名声,若在升迁路上被有心人揭开,便得不偿失了。可男人的劣根性在那,水至清则无鱼,朝廷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眼下还是正午时分,外面又起狂风大雨,行人倒也不算很多,映月为苏婉禾撑着伞站在小巷内,看着门庭并不热闹的潇湘阁,朱红的横木,镶金的牌匾,十分显眼。
    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也便是想到夜里男人们已经饱尝温柔乡的惬意,兴许她才有时间与冬珂见上一面。
    “这位公子,请问是听曲还是喝酒?”店小二堆着笑意热情招呼,一眼便看出了苏婉禾家世不凡,一身蓝白色锦袍,衬得身形如玉,英眉挺拔,一双极为有神的眼睛犹如夜空中皎洁的上弦月,这般气度,绝不是普通家世养出来的。店小二见惯了达官显贵,就是眼前公子腰上的玉佩,便也是价值不菲。
    这般贵气的客人,怎能轻易放走?
    “我们公子要一个上等的包厢。”映月收起雨伞,一身侍从打扮,语气不卑不亢。
    店小二闻言心中正喜,就听到身边公子肯定的语气:“记得让冬珂姑娘来一趟。”
    这便让店小二为难了,冬珂最近风头正盛,福王是她房里的常客,不仅如此,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人,眼下有位出手阔绰的商户子,最近总会在这个时间来寻冬珂,今日也不知是否已经到了店里,况且那人也不是好得罪的。
    苏婉禾看着店小二皱起的眉头,心下已有了考量:“若非是有什么难事?”
    “这...这...”
    映月从衣袖拿出一颗夜明珠来:“我家公子难得出门,你看这够不够?”
    店小二在看见那颗夜明珠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他深知自己是什么货色,哪能真的得罪京中的权贵。
    “好嘞,我这就去叫冬珂,公子请随我到上等厢房。”
    潇湘阁的对面,楚行简看着面色不虞的男人,让老板拿来了店中最好的酒,他靠在软塌上,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拿着缎面的折扇,桃花眼似做沉思,但唇角却勾着一抹笑意。
    对面的男人负手而立,身穿宝蓝色直缀,领口袖口都镶绣着云纹,他的身形极为纤长,腰间束着墨色祥云锦带,坠着一面麒麟玉佩。
    近日蜀地荒年大乱,饿殍千里,为防止西南盗匪与官勾结,朝廷已经派官员去巡查,直到最近,动乱不减反增,就连派出去的赈灾救济也于事无补,裴珣便知是朝中人动了手脚。
    蜀地沃野千里,天府之国,又有天险与河渠加持,断然不会演变如今这般局面。
    “为何白日约我在潇湘阁对面?若真要抓那宵小之辈,也该是夜里,淮序,你到底是没有经受过温柔乡,一本正经的人谁不是夜里退了伪装来此寻欢作乐的。”
    在楚行简看来,裴珣就是因为身边一直没个女人,眼下连这种事都能记错。
    裴珣看着眼前漫不经心的男人,眉头皱得更甚,虽无言语,但那眼神分明已经杀过楚行简数百次。
    “你凶我作甚?难道我说错了,太子府如今连个妾室都没有,我一直以为你的蘅芜苑至少还藏着个女人,那日花灯会上,本以为有个入你法眼的姑娘。不过想来是我错了。”楚行简颇有些惋惜,好不容易看见这个侄子开窍,原是他的妄念。
    裴珣并未对此回应,只是觉得楚行简有些聒噪:“闭嘴。”
    他心中想到的是那道莹莹的杏眼,颇是会蛊惑人,睁开眼比谁都纯善,闭上眼她就不是她了,都忘记当初是怎么抱着他的,还一而再再而三避着他,何况她早已与他人有了婚约,他裴珣又怎会觊觎旁人的东西。
    他心中颇有些气性,一双眼却如同寒冰一样,黑眸沉沉,只望着远处的阁楼。
    潇湘阁从不打烊,眼下人虽不多,却还是有不少衣着华丽的世家公子,一手揽着一位姑娘,然后急不可耐关上了房门。上京中的勋贵人家,都是被这群蠡虫给败坏的,尚未入夜,便开始寻欢作乐,在尚好的年纪里,不知读书上进,考取功名,再不济也该到军营里历练,上阵杀敌,此时却不知所谓,只知厮混。
    更有甚者,还为青楼里的姑娘争风吃醋,这成何体统。
    苏婉禾在包厢等了许久,直到雕花门被一只素手推开,浓烈的脂粉味扑鼻而来,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到底是潇湘阁风头正盛的娘子,其身段,其风情,自不必说,映月在一旁差点惊掉下巴。
    倒也不是别的,而是这位娘子也太敢穿了,朱红色的内衫,云雾一般的外裳,胸。前的玲珑饱。满呼之欲出,莲步微移中尽显风情与曼妙,不说一直待在侯府的云枝,就是苏婉禾,也甚少见过这般模样,不过,来便来了,也不好让人看出端倪来,苏婉禾定下心神,饮下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
    那冬珂早就听说今日来了一位十分贵气的公子,如今看来,不仅贵气,便是模样,也是上称。早就见惯了那些大腹便便的油腻男人,如今看见这俊俏不凡的模样,冬珂忍不住想将人收入房中。
    “公子今日前来,想必不仅是来喝茶的吧,让阿珂今日好好伺候你。”冬珂看着苏婉禾端坐在侧,顿时起了心思,缓步走近,正拿了苏婉禾手中的茶盏,想要借机亲近,谁知竟扑了个空。
    冬珂阅人无数,到底脸色没变,堆起笑意故技重施的时候,一只手放在桌上,一颗极为璀璨的南珠出现在她面前。
    “姑娘今日不必劳累,我只想向姑娘打听一件事。”苏婉禾没有放过冬珂脸上的神色,秦楼楚馆的姑娘个个都是人精,否则也不会让这些世家贵子们流连忘返,冬珂短短时间成为潇湘阁的头牌,倒也不是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