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传奇,但含羞草 第44节

作品:《人间传奇,但含羞草

    暗自瞪了冷天?道一眼,云不?意坐到已经疼得阿巴阿巴的常谙跟前,替他缠上绷带:“二位的伤缘何而来?”
    常谙闻言,幽怨地看向冷焰,冷焰只是冷笑,因忍痛而翘起的脚尖抖了抖。
    “这个蠢材——”冷焰指向常谙,“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在?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无月’中榜上有名?。我是无月组织的杀手,平常专接诛杀恶人?的委托,为了救他特地破例拿下杀他的任务,又装作失手,伤而不?杀,暂解他的危机。可怜我那从未失手的杀手名?声,就?为了他,没了。”
    常谙冷哼:“你早告诉我们你隐姓埋名?做杀手的事儿,我今天?也不?用挨这一剑,演演戏就?行了。焉知你是不?是故意的。”
    “演戏?演戏就?想在?无月组织那儿蒙混过关,你当里面的杀手跟你一样傻?”冷焰白他一眼,“你不?真的伤得厉害,我怎么对组织交待?若是交待不?过去,我的身份暴露了怎么办?我是想救你,不?是给你陪葬。”
    “……”
    常谙被驳了个无言以对,嘴里咕哝:“身份暴露,这杀手你不?当也罢,想铲奸除恶也不?必用这种办法啊……”
    冷焰:“嗯?!”
    常谙闭嘴。
    云不?意在?一旁听麻了,又是一件真相出乎他意料的旧事,而且奇怪的是……
    “这种秘密你们在?我面前直言不?讳,真的合适吗?”
    他有点绝望。
    冷焰看了看云不?意,又看了看门?边懒散擦头?发的冷天?道:“我哥哥说你值得信任,所以我相信你。”
    云不?意望向冷天?道,想听听他又要说什么逼话。
    “不?用感动?,我不?是信你。”冷天?道没有让云不?意失望,慵懒的语气听起来依旧那么令人?恼火,“我是信自己?的眼光。更何况你的医术这么好,用一个绝不?能被泄露的秘密将?你拉上贼船,我们很赚。”
    常谙一愣:“啊?我们是贼船?”
    冷焰又踹他:“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夫竟然?很配合地问了我们受伤的原因,他真的如哥哥所说的那样,既善良,又好骗。”
    “妹妹,闭嘴。”
    看着?这一屋子不?靠谱的家里人?,尤其是那个讨人?厌的舅舅,云不?意缓缓吐出一个字:“……靠。”
    决定了,他今年正月一定要去剃头?!
    第三十六章
    太顺利了。
    云不意坐在庭前誊抄医书时, 脑海中冷不丁冒出四个字。
    是的,这一切都太顺利了。
    他想解决为师父和父亲的情谊埋下隐患的“故友之死”, 他们便自发带着?云团上?门求救。
    他想治愈导致父亲死于战场的旧日陈伤,父亲与母亲便一受伤便登门求医。
    他不知旧事内情却想知道,旧事的亲历者?便亲口将真相告知,甚至演练给他看。
    云不意有些恍惚地想,此番岁月回转,与其说是他改变了什么,弥补了什么,不如说因?为他想改变, 想弥补,所以?所有事情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我思?故我得吗?
    云不意忽然想到这句话,虽然句式怪异,却很是符合现状。
    他正沉吟着?, 大门冷不丁被?人拍响,门外的常谙一面拍一面大声说道:“小先生,小先生?我们又来找你换药啦!”
    “……”
    云不意无奈搁笔, 过去开门, 就见冷焰左手被?绷带吊着?, 右手在门上?拍打, 满脸无语。
    伤口受创的常谙则坐在轮椅上?,作为她的声替喊得中气十足,精神抖擞, 丝毫没有重伤之人的自觉。
    冷天道与云长生站在轮椅后方, 不知商量着?什么, 看见云不意,倒是默契地同时缄口, 还一左一右拽了常谙头发一把。
    “哎哟!”常谙的脸皱成老苦瓜,“你们说话就说话,别总是一言不合就上?手,给我留点当大哥的尊严好?么?”
    “我们无法为你留不存在的东西。”云长生推着?轮椅进门,经过云不意身?旁时向他礼貌颔首,“小先生。”
    云不意回以?微笑,并无视了后面跟来的冷天道:“常先生,你作为杀手组织的目标,总是这般高调,每日招摇过市,当真没问题吗?”
    冷焰不知是不是太听她兄长的话,对云不意格外信任,甚至到了知无不言的程度。
    她答道:“小先生放心,这是我哥的计划,拿这蠢东西当饵钓鱼呢。”
    云不意不笨,一转念便明白了:“你们想钓出更?多接任务的杀手,再让他们任务失败,好?为冷姑娘之前的失手打掩护?”
    闻言,冷焰讶异又惊喜:“小先生,常人得知此法,最?先想的是用他钓出幕后想取他性?命之人。你是如何直接跳过第一层,往深里想的?”
    因?为比起知道凶手身?份,我更?在意你们的安危。
    这个念头从云不意心头流过,面上?却只是一笑:“我的思?路一向与常人不同。所以?,你们的钓鱼行动可有成效?”
    说着?,他半是试探,半是试验地在心里想:希望是有。
    “当然有啊!我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再没有成效像话吗?”常谙在轮椅上?抖腿,仿佛心中住了一台缝纫机躁动的灵魂。
    “你牺牲什么?”云长生反问,“计划是天道想的,解决杀手的人是蘅落,你只负责坐在轮椅上?被?我推着?在大街小巷中行走?,何来牺牲一说?”
    常谙咧嘴笑出一口白牙,厚脸皮道:“在轮椅上?坐一天也很累的好?吗?更?何况我还是伤员!”
    云长生优雅地白了一眼,为免被?气出好?歹,索性?转移注意力,四下打量,无意间?将目光投向云不意书案上?的茶水。
    粗瓷茶壶,杯盏甚至是陶制,至于?内中盛着?的茶水,不必说,跟街边小摊两三文一大碗的粗茶没甚区别,说不定口感还要更?粗糙苦涩些。
    毕竟……
    云长生看向云不意,他正蹲在常谙面前为其换药,手上?动作轻柔仔细,可见医术精湛,也颇有修养,与那一身?朴素的布衣几乎称得上?格格不入。
    毕竟,他这位“小先生”一看就不是擅长对自己好?的人。
    想着?,云长生的衣袖扫过案旁软垫,非常自然自在地坐了上?去,将壶中残茶泼向角落,从袖里取出了一袋茶叶。
    云不意对此毫无所觉,帮常谙和冷焰换完药,他擦擦额前的薄汗:“你们的伤恢复情况不错,再到我这儿几天,之后就能自行在家换药了。”
    冷焰摸了摸绷带末尾的蝴蝶结,像在撸兔子?耳朵,笑得开怀:“那我可以?带着?药到小先生家里换吗?不牢小先生动手,我可以?自己来。”
    云不意无奈:“这是为何?”
    冷焰抬头看他,唇角笑容灿烂得令他心头一跳:“因?为我喜欢这里。这个地方有让我安心的气息。”
    “……是吗?”云不意笑了笑,“病人的心情也会影响伤口恢复,随你吧。”
    话音刚落,他的耳畔忽然掠过一道水流入盏的清响。与此同时,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袅袅蒸腾,闻之神清目明,让在座众人都精神一振。
    云不意回头,就见云长生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的书案后方,用旁边的泥炉烧水,在粗瓷壶中烹茶,分明是来客,却比此间?主人更?坦然自在,该怎么说呢……
    是他印象里的师父做得出来的事。
    嗯,印象里。
    云不意摸摸鼻子?:“云先生?”
    “我观小先生事务繁忙,又要给不省心的病人医治,又要整理?药草,又要誊抄医书,想是需要热茶提神。”云长生斜了旁边两位不省心的病人一眼,将倒好?的茶递给云不意,“所以?自作主张为你煮了一壶。”
    “多谢。”
    云不意连忙接过,茶水入口,温润中带着?一丝清冽,如同口含冰片甘草,确实对提神有奇效。
    “惭愧。”他眯了眯眼,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不擅品茶,说不上?什么有见地的评价。”
    云长生继续倒茶:“无妨。你喜欢就好?。”
    常谙伸手试图蹭一杯:“长生,我……”
    “闭嘴,手收回去。”不等云长生回答,云不意板起脸,看也不看他,“伤势痊愈之前,茶酒你都不能沾,口渴就多喝热水,热水包治百病。”
    常谙“嗖”一下缩手,冷焰也因?为他肃然的语气缩了缩脖子?,庆幸自己没有常谙嘴快。
    妈耶,好?凶!
    冷天道倚门冷眼旁观,见屋内除自己以?外的三人都被?那个眉眼温柔的少?年制得服服帖帖,心中想笑。
    他终于?不像个被?人生目标操控的提线木偶,而?有了生气。
    ……
    午后,云长生推着?轮椅上?的常谙上?街“钓鱼”,冷天道跟随策应,院子?里只剩下云不意和冷焰,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冷焰靠坐廊下摇椅上?打盹,那里原是琦姨的宝座,但琦姨这几日都在女儿家,所以?便宜了她。
    云不意继续抄写医书,这回有云长生泡的提神茶,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只是仍时不时因?摇椅晃动的“吱呀”声出神。
    他一出生,母亲便力竭去世,直到与父亲重逢,才知晓母亲的名字和长相。可惜那时天下大乱,他的亲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无人同他说过母亲的过往经历,因?此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二字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庄严神圣却陌生遥远的名词,一个如神祇般触之不及的概念。
    如今,他与年少?的母亲重逢在她最?无忧无虑的年岁,“母亲”二字同样没有落到实处,他与摇椅上?的女子?可以?是医生与病患的关系,可以?是相谈甚欢的朋友,更?可以?是擦肩不相识的过路人,但……
    云不意张嘴,试着?无声唤一句“母亲”,却迟迟唤不出口。
    他苦笑一下,并未发觉摇椅晃动的声音停了,直到身?后袭来一阵药香,女子?清瘦的身?影从头顶垂落,他才倏然惊醒,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冷焰。
    她似乎对他抄写的医书很感兴趣,背着?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弯腰查看。
    云不意有些不自在,正要往旁边退开,就见冷焰伸出食指按在“冷骨风”的“冷”字上?。
    她的指甲干干净净,没有涂蔻丹,像一片修剪圆润的冰。
    “这个字怎的缺了一笔?是落笔太急写错了?”
    冷骨风又名萍蓬草,一种草药。
    云不意微微笑道:“此字撞了家母闺名,故缺笔讳之。”
    “原来如此。”冷焰笑眯眯点头,“避亲人讳这种小事,哪怕是读书人,也有很多都不做了。你还记着?,想来一定很爱自己的母亲。”
    从心底反上?来的酸涩令云不意咽喉塞痛,他轻轻点头,说:“我当然爱她。”
    冷焰粲然一笑,顺势坐到他旁边,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指着?医书上?陌生的药草名字与药方,问他那些是什么、有何来历、有何用处。
    这严重拖慢了云不意的誊抄速度,他却丝毫没有不耐烦,有问必答不说,在遇到生活中常见常用的药草时,还会展开多说一点。
    若是母亲日后免不了逃亡,这些常识说不定能帮上?他的忙。
    云不意天真又悲伤地想着?,讲解得越发认真仔细。
    他却未发现,冷焰的提问虽没停过,目光却长久停留在他身?上?。仿佛她询问这些的目的,只是为了转移云不意的注意,好?教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看看他。
    廊外阴雨连绵,更?远处,有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立在街角,伞身?遮面,伞上?用金色颜料涂抹着?一枝一枝无名的花,雨水从枝头滴落,那些花也似濡湿着?盛开,骄傲孤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