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老鼠跳芭蕾

作品:《树、花、鸡

    「2013/01/01」
    就站在河中央,不要动,不要涉水往岸边来。
    水流太湍急,我害怕他被冲向对岸。
    //
    李郁冉好几天没来学校。
    佟立冬开着他拉风的跑车,隔叁差五地出现在学校门口,云栀回回都要被他拦住一通盘问。
    “同学,请问李郁冉她今天来了吗?”
    “不好意思,我跟她不是一个班的,不太清楚。”
    “这样啊,那同学你有空吗?”
    云栀连忙摇头,“我还有事,我走了拜拜。”
    佟立冬殷勤道:“去哪儿,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不用。”
    “我送你吧。”
    “真不用……”云栀正发愁着该如何脱身,远远地望见个熟悉的身影,她奋力地挥手招呼道,“陆漭际,这里这里!”
    陆漭际推着车走过来,斜着眼盯着佟立冬拉拉扯扯的手,拉长声音道:“喊我干嘛?”
    “这位同学迷路了,陆漭际你给人家指指吧,我有事先走一步。”云栀连忙将他推向佟立冬,又悄声叮嘱道,“陆漭际,你拦住他,千万别让他跟着我。”
    说完,她便一溜烟儿跑远了,留那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云栀鬼鬼祟祟地绕进某条窄巷里。
    昨夜刚下过雨,地面上坑坑洼洼的,她要小心提防着才不会踩到脏水。她有些想不通,为何出手阔绰的李郁冉会在破烂的城中村里,弄了间屋子做画室。
    她到的时候,李郁冉正在专心画画。明明是阴天,室内光线十分暗,对方却没有开灯。
    云栀主动问:“看得清吗?要不要帮忙开灯?”
    李郁冉抬起头笑了笑,“不用哦,就这样。云栀你来啦。”
    “嗯,那个人又来学校找你。”
    “别理他。”
    “郁冉,他到底是谁啊?”
    李郁冉似乎不愿多谈,“神经一个。”
    “你难道为了躲他,一直不来上学吗?”
    “我请了一个月的假。”
    云栀有些好奇,“哇,什么理由能请一个月?”
    “我说自己要去动刀子整容,需要术后恢复。”
    “这也行?你长这么好看你们老师也信?”
    “哈哈,你嘴真甜。云栀,你觉不觉得我这两边有点宽?”李郁冉用画笔指着自己的腮帮子,“我考虑过削两刀。”
    李郁冉的腮明明一点也不宽,而且下巴还很秀致紧俏。浓眉杏眼、厚嘴唇、鼻形又秀气,和她略带钝感的小方脸组合在一起,有一种很古典标致的韵味。
    云栀痛心疾首道:“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李郁冉,你的脸型和五官特别相称,而且莫名有种艺术家的氛围,看起来就很会画画。”
    “艺术家?那我不削了哈哈。”
    “唉真搞不懂你们有钱人,想不上学就不上学,那个说暗恋你的人几乎天天都来,他难道不用上学吗?”
    “谁知道呢。”
    “哦。”云栀趴在椅子上,注意到画板上刚有了雏形的画,“唉?你画的是不是墙角?”
    “嗯。”
    李郁冉的画取景于眼前这个逼仄的房间。她画着碎裂的瓷砖,阴湿的地面,还有一个用来接雨水的胶盆。奇怪的是,这明明是张写实风的油画,李郁冉却在画纸上点缀了几只风格极其割裂的卡通形象。云栀指着画上的米奇头问:“这是什么?”
    李郁冉笑着放下调色板,靠在椅背上仰起头,指着天花板说:“云栀,你看右边那块裂纹,像不像一只正在跳芭蕾的米老鼠。”
    因为屋顶常年漏雨,天花板、墙壁上出现了盘根错节的裂纹,云栀抬起头,立即找到李郁冉所说的那只米老鼠所在之处,是真的很像。
    云栀又指着画上的九色鹿问:“这个在哪里呢?”
    “最里边,你看鹿蹄下刚好掉了两块圆圆的墙皮,像不像踩着风火轮?”
    “九色鹿踩着风火轮?李郁冉,你真有意思,学画画的果然想象力丰富。”
    李郁冉翘着椅子,漫不经心地说:“我小时候,看不了电视,就喜欢躺在床上看着这些裂纹出神。”
    “哦。”云栀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小时候住这儿?”
    “住到十来岁呢。”
    “对哦,五年级的时候听说你搬家到省城了。”
    “嗯。”李郁冉又拿起画笔,蘸着红色的颜料,慢慢给盆上色,“云栀,你觉不觉得塑胶盆很难看?”
    云栀仔细盯着她的画,“不难看啊,你画得跟真的一样。”
    “哈哈我是说盆本身难看,很难收纳摆放,只能堆在地上或是靠着墙边,显得家里特别杂乱,真的很难看。云栀,你平时用盆吗?”
    云栀想了想说:“我有一个很小的面盆,冬天用来接热水洗脸。”
    “我小时候,家里有很多很多盆。这间屋子一到雨天就跟水帘洞一样,四处漏水,只好摆着盆去接水。我记得我最讨厌铝制的不锈钢盆,因为特别吵,用它来接水,滴滴答答的声音特别清脆,吵得我睡不着觉。”
    “还好你现在不用住这里了。”
    “嗯。”李郁冉淡淡地笑了笑,“后来搬家,我家里一个盆都没有。”
    “那你冬天用冷水洗脸?”
    “家里安装了恒温水龙头。”
    云栀挠了挠头,“是指太阳能水吗?”
    “哈哈,其实,我发现自己偶尔还是需要一面盆。”
    “太阳能水温很癫的,确实不好用。”
    李郁冉笑着摇头,也没做解释。
    其实,是她偶尔发觉自己的心在漏雨,四处溢水,她想找张盆接一接,带着她身体里多余的水分,倾倒在窗外。
    她笑着问云栀,“你猜我是怎么脱困的。”
    “做生意赚了钱?”
    “不是,是买彩票中大奖了。”
    “这么幸运?!”
    “嗯,走大运了。”李郁冉的目光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之后,我的生活便天翻地覆了。李江春带着我搬去省城,哦李江春是我妈,她在那里开了间美容院,我本来在公立学校安安稳稳地读了好几年。李江春听店里做脸的客人说国际学校好,便花了大价钱把我送了进去,在那里我遇到了佟立冬……”
    “然后呢?”
    “佟立冬有个妹妹叫佟立秋,他妹第一次见面就跟我说,他哥暗恋我,但我那时跟佟立冬不过一面之缘。我本来以为他们兄妹两拿我开玩笑。”
    云栀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那个学校的人……很喜欢开玩笑,有钱的喜欢开没钱的玩笑,有权的喜欢开没权的玩笑。他们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便只能主动找些乐子。”
    “还好你很有钱,应该不会被他们欺负。”
    李郁冉看着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云栀感到震惊,“难道你被找过麻烦?”
    “嗯,时常。佟立冬替我解过围,还把艺术展交给我操办,他帮了我不少忙,也因为他,几乎没人再来找我的麻烦,他对我施展出很多善意,久而久之我真的有些信了他妹妹所说的。”
    李郁冉停了停,又继续往下说:“艺术展举办前夕,他妹妹又过来给我打定心剂,她告诉我说,佟立冬会在艺术展上跟我表白,就在气球飘起之时……我不该有所期待的。”
    “后来呢。”
    “艺术展办砸了。”
    “因为他表白的事?”
    李郁冉的脸上浮现很惨淡的光景来,“艺术展来了很多很多人,他们其中很多人是上市公司老总的孩子,而我不是,我拉不到那些光鲜的赞助商,我只能拉着李江春的美容院顶上,而问题就出在这里了。那天台下还来了许多校友,云栀你知道的,那里是省城,卧虎藏龙的地方,台下的人非富即贵,就连校领导也过来了。当着这样多人的面,在气球放飞之际,我满怀期待地等待。”
    “云栀你知道我等来了什么吗?我等到一帮流氓,他们又打又砸,他们骂我不要脸,他们说李江春的美容院非法经营,闹出医疗事故,我是用李江春坑蒙拐骗来的钱办展的,他们叫嚣着让我还钱。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无措地站在台上,我看见佟立秋抱着手臂站在台下看我的好戏,而她哥佟立冬就站在她身侧。云栀,我被人整成笑话了。”
    说着,她笔下的画已经上好了色,那么鲜艳的红色在她的画板上却像蒙了层尘,灰扑扑的。云栀看着心里堵得慌,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后来,佟立秋承认是她找来的人,而她哥……佟立冬告诉我说他毫不知情,他还说……”李郁冉略微平复下情绪,再次开口道,“云栀你知道最恶心的是什么吗?佟立冬他竟然说暗恋我,他真打算和我告白。你信吗?云栀,你说我该信吗?”
    云栀摇了摇头。
    李郁冉嘲弄地笑了笑,“我也不信。但我跟他说,我信,我信全是他妹妹一人的错。”
    “那你答应他的告白了?”
    “嗯,艺术展那件事之后,所有同学都竖起面隐形的墙将我隔离在外,鉴于佟立冬的关系,他们倒也没往我头上踩一脚。我毫无芥蒂地与佟立冬交往恋爱,一段时间后我邀请他到楼顶的阶梯教室去,那天我穿了件很宽松的裙子,我把内裤脱了然后掀开裙子给他看,我问他想不想做。他说想。于是我让他把衣服脱了。他照做了。我让他别动,我亲自走了过去。”
    “我走过去蹲下身握住了他,我求他闭上眼睛别看。他也照做了。于是我趁他不注意,挥手将他的衣服、手机从窗户丢了出去,然后放下裙子拼命地逃走了。那里是顶楼,很安静,我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我记得我跑到楼下时,下课铃便响了,整栋楼一下子变得很吵闹。我提前看过课表,顶楼那间教室马上有一节大课。”
    “我回家把这一切跟李江春说了,李江春骂我怂没出息,然后给我办了转学手续,带着我回来了。我这辈子都不想与那群人有任何交集了。”
    云栀轻声问:“佟立冬又找来,是想做什么?”
    “谁知道,可能是想报复吧。”
    “那,郁冉,你喜欢他吗?”
    “我饿了,云栀,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李郁冉,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他透露你的去处,下次他再问,我就说你去日本了。”
    “哈哈哈好。”
    她们越过漆黑的巷子,步入一间热气腾腾的饭馆。
    饭毕,她们站在霓虹灯下告别,李郁冉转身独自走进巷子,巷子里实在太黑了,连盏灯都没有,她是走近了才发现。
    佟立冬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
    她停下不动了。
    佟立冬走过来,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臂。
    李郁冉挥手避让开,扶着破旧的电线杆,吐了一地。晚上那道炒羊肉太过油腥,她的胃里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