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俩在渝市的最后两天，天空总是断断续续地在下雨。
    此刻雨停了，远山群青，雾蒙蒙的。
    段星野献了一束花后，走到小道旁等待。
    承渡舟就在不远处，正在跟承贤说话。
    承贤身材很高，但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孔武有力，面对墓碑时，背影会让人联想到“沧桑”二字。
    可能仅此一天，会给人如此印象。
    段星野双手插进外套口袋，望向别处。
    秋天，草地青黄不接，但打理得很干净。
    他从前来过几次这座墓园，都是陪承渡舟来，但婚后是第一次。
    段星野对承渡舟母亲的印象不深，不过看承渡舟的状态，还是能猜到女人的性格——即便身体在枯萎，内心依旧丰盈有力量，给予过家人坚定不移的爱。所以即便她缺席了承渡舟的成长，承渡舟依旧相信自己是被爱的，有着稳定的安全型人格。
    段星野又想到自己，低下头，发丝蹭到了眼皮，有些泛痒。
    他在亲密关系里是个无底洞，全靠承渡舟源源不断地付出，神奇的是，他却不担心承渡舟有一天会暂停供给。
    正当这个时候，承渡舟过来了，说：“走吧。”
    段星野朝承贤的方向看一眼。
    承渡舟解释：“他要待到傍晚。”
    两人便一起往山下走。
    青石板台阶还很潮湿，承渡舟挽着段星野的手臂，以防他打滑。
    段星野突然道：“小学的一次夏令营，我们是在山上过的，记得吗？”
    承渡舟稍作回想，问：“怎么了？”
    段星野看他：“第二个愿望是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被承渡舟蒙混过关了。
    承渡舟停顿一下：“你记忆力真好。”
    段星野拿手肘顶他：“别给我岔话题。”
    承渡舟忍了下笑，说：“让我想想。”
    “你明明记得！”段星野不惯他，要把手臂从他怀里抽出来。
    “想起来了。”承渡舟连忙把人稳住，说，“许愿能早日跟你去希腊。”
    段星野抿唇，无语一瞬：“这种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我拜佛也不完全是搞玄学，还把它当目标。”承渡舟道，“没有完成前肯定不好意思说。”
    然后他完成了。
    他们一起去了希腊的爱琴海，到过圣托里尼，虽然跟小时候纯洁的夏令营约定大相径庭，但承渡舟给自己定过的目标，全都完成了。
    段星野瞥他一眼，抽出手臂，改为抓住承渡舟的手十指相扣，一起往山下走。
    山间雨后的空气最为清新，段星野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佛祖一定曾爱怜地用手从那个孩子的头顶抚过。
    第80章
    080
    春去秋来, 孩子们长大，转眼便进入初中部。
    初二某天放学，段星野先出的校门，等待稍慢一拍的承渡舟。他俩要一起坐车回家。
    承渡舟很快出来了, 远远的, 两人隔着人群互看一眼。
    自从上了初中, 段星野开始长高, 身形日渐修长, 脸上婴儿肥消失, 却远不到成熟，轮廓依旧柔软，五官又出落得精致，因此漂亮得让人心悸, 长成了远近出名的美少年, 此时他站在校门口，有种点亮尘世的雪亮干净。
    许是阳光耀眼，承渡舟的视线很快错开。
    承渡舟单肩挎着包走到面前, 只是还没站定, 斜里冲来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同学, 兴奋地递上粉色信封：“承同学！”
    “……”
    “……”
    段星野和承渡舟作为惠中公认的小帅哥, 心知肚明对方在学校受欢迎, 段星野更是有“情书收割机”的称号，因此他们面对异性递来的情书都不是第一次。
    但承渡舟当着段星野的面处理这事, 是头一回。
    他正要绕过, 打算像以往那样摆手拒绝。
    女同学先一步大胆表白：“承同学, 你好高好帅好man！”
    承渡舟的成熟不仅在于从小内敛的气质, 还在于突破了187的身高, 他是篮球队的主力军，女孩子私下里都叫他“惠中流川枫”，几乎成了荷尔蒙的代名词。
    “man？”段星野突然出声，忍不住提醒，“他现在去门诊还得挂儿科。”
    承渡舟：“……”
    女同学：“……”
    毕竟长得再高，也只有十四岁。
    *
    好看的人不缺告白，即便所有社交账号的签名板都挂上了“寡王一路硕博，建设美丽中国”的劝学名句，依旧挡不住情书的投递。
    但段星野和承渡舟都能心如止水地拒绝，情况一直持续到了高中。
    久而久之，蒋斯祁道：“说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段星野好笑，不以为意：“没感觉就是没感觉，还能摁头早恋？”
    “不是。”蒋斯祁掏出一本册子撂在桌上，道，“大家怀疑你和那位根本不喜欢妹子，你俩的cp文都出来了。”
    “……”
    *
    段星野出于好奇，把那本打印的册子带回家。
    他大致翻阅了一下，可读性不强，但因为主角是他和承渡舟，看的过程无比尴尬，便扔一旁了。
    过了个周末，段星野准备把册子还给蒋斯祁。
    他翻了遍书包，又翻课桌，接着直起腰，茫然了好一会儿。
    段星野回忆整个周末，他只在两个地方打开过书包，一个是外公的书房，一个是承渡舟的房间。
    无论cp文落在哪里，被谁捡到，对他来说都是心里一咯噔的事。
    段星野继续翻书包，道：“不见了。”
    蒋斯祁看出他有些慌乱，不打紧地一摆手：“害！丢了就丢了，我再给你印一本。”
    “啧。”
    段星野真想踹这个二货。
    *
    段星野回家后，又暗中找了一遍，无果。
    他不可能开门见山地问外公和承渡舟有没有看过他的那本cp文，于是不管了，万一出现了，咬死承认不是自己的。
    又是一个周末，段星野跟承渡舟从外面回家，正巧碰到阚大山在客厅跟编剧商讨事务。
    两个少年打过招呼，正要离开，段星野瞄了眼茶几上厚厚一摞的稿纸。
    阚大山这时拿起最上方一本册子翻开，对编辑道：“先跟你对下最新一集……”
    他边说边架上老花镜，突然，面对稿子停顿。
    段星野心里也跟着顿挫一下，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阚大山抬起眼睛，目光倏地变得犀利，透过眼镜上方在前方段星野和承渡舟之间来回地扫。
    “……”
    段星野心脏剧烈跳动。
    承渡舟尚且不知情，见他不走，回头问：“怎么了？”
    段星野挺直了后背，转身快步离开：“没事，走吧。”
    客厅里，阚大山放下那本册子，又拿起另一本，继续跟编剧讨论。
    段星野一回到房间就坐在床上，抬头问：“承渡舟，我要是诬陷你，你能帮我背锅吗？”
    “……”
    直白得让人不知从何拒绝。
    承渡舟说：“不能。”
    段星野耷拉下脑袋：“算了。”
    承渡舟目光动了下，料到段星野闯祸了，走到他身旁坐下，想问具体是什么事，可以一起商量。
    只是不待他开口，段星野就嘟囔着道：“反正我也不是征求你意见，就是给你提个醒……”
    “……”
    没有王法了。
    *
    出乎段星野的意料，阚大山对cp文的事只字不提。
    等他上楼回到自己卧室的时候，那本册子就端端正正摆在桌面上。
    段星野拿起来翻了翻，以前只觉得尴尬，得知外公可能看过之后，尴尬得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