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作品:《洪水

    产房外,陆照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时强时弱的呻吟,心头莫名紧张,涌上一种异样的情绪,就像陪产的丈夫,在等候分娩的妻子,这个念头让他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朝外走,正撞上护士往里面送待产包,见他要离开,赶忙制止:“产妇就要生了,爸爸不要乱跑,等下还要签字。”
    ……
    陆照没理会她,去外面抽了几支烟,再回来就听见里面有婴儿的啼哭声,产房的门从里面打开,护士让家属进去,医生正抱着一个刚刚清理干净的小肉团,身边的助产士帮着给婴儿穿睡衣。
    床上的女人面色苍白,眼角还盈着泪,陆照不由自主地朝床前走去,产科医生将婴儿抱给他看,说虽然比预产期提前了一周,但产妇是顺产,孩子的状态也很好,是个男宝宝,恭喜他做爸爸了。
    产妇还要在产房观察两个小时,在这期间,陆照去办理住院手续,一切都选了最高等级,为他办理手续的工作人员不停地夸他对太太体贴。
    陆照莫名感到一丝酸涩!
    勉强给自己找补,谁让她是在聘任期内产子的呢?
    做完产后监护检查,又给婴儿测体温,量体重,印了脚印,唐佳音被推到单人病房,婴儿也被放入病房内的婴儿床上,助产士热心地教陆照正确抱孩子,陆照一点儿也不想抱,上次抱这么脆弱的活物,还是高照小时候,眼前这个小生命,看起来比带毛的那个更易碎,他连摸都不敢,生怕擦破那层又粉又薄的皮肤。
    唐佳音睁眼看到男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心头一暖,能拥有这一刻,她就知足了!
    冥冥之中由他陪着完成这个过程,她很感恩,不能贪得无厌的奢求更多了。
    当病房终于安静,两个人难得有些不自在,陆照问她是不是该联系孩子的爸爸。
    唐佳音默默地盯着他,你就是他爸爸!
    陆照坦然与她对视,不得到回复不罢休,她只得说她会找人来,让他先回去。
    眼见着她给人打了电话,考虑到与孩子的爸爸照面不会太舒适,陆照同助产士和保育员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妮娜和汉斯赶到医院时,助产士正在指导唐佳音喂奶,早上还单独出门的女孩,此刻正有模有样地抱着婴儿,妮娜感觉这可太戏剧了,放下带来的待产包就上前帮她,汉斯看到女主人在喂奶,赶忙退出门,唐佳音放下衣服,将孩子交给妮娜,才让汉斯进来。
    两人都为女主人感到喜悦,汉斯女儿已经结婚,但还没有孩子,妮娜的儿子和媳妇住在巴黎,平时很难见面,家里突然多了个小生命,感觉整个房子都有了生气。
    唐佳音恢复得很好,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出院了,还差一周才放暑假,她还要回学校开具证明,李铉不知道她短短几天就已经完成了生子的过程,见到她平坦的小腹吓了一跳,直说为什么不叫上他!
    唐佳音:这是什么凑热闹的事儿吗?
    虽然当地没有坐月子的说法,妮娜也还是按照东方的习惯,很细心地为她准备热水和温的食物,不让她出去乱跑,安心在家里避暑养身体。
    唐佳音给孩子取名叫唐思照,满一个月的时候,由妮娜陪着她去医院复查,母子都恢复得很好,在结算总账单时,才知道账单一直都寄到紧急联系人的地址,已经结清。
    妮娜感到惊讶,还有比她更紧密的联系人吗?
    唐佳音知道怎么回事,盘算着如何把钱还给他,虽然实际上理所当然,但从他的角度,就不是那么回事,他会如何看待她呢?她会不堪到连生孩子的费用都负担不起吗?
    她记下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回到住处后,一个人躲到书房打电话,打了几次都无人接听,于是她又打了拓邦财务办公室的电话,财务室问清姓名,才转接到老板办公室。
    时隔一年,再次从话筒里听到那个声音,唐佳音的心不受控制地乱跳,她直接说要还他住院费和检查费,男人语气淡漠,说算她聘任期间的福利,她不同意,正要试图说服他,电话被挂断。
    一肚子话没说出去,她感到很憋屈,考虑着要不要干脆登门,很快机会就来了。
    历时三个月的工程,终于正式完工,验收环节理所当然需要双方代表到场,唐佳音也受邀参加落成典礼,考虑到这个典礼陆照一定会参加,她同时准备了现金和支票,打个双保险。
    当天阴天,唐佳音怕万一思照有事需要用车,没让汉斯跟她过来。典礼仪式完毕,在二层宴请到场的客人,拓邦本部除了总务部和财务部的人,唐佳音都不认识,Bb方来的人,唐佳音基本都见过,其他的就是附近庄园的邻居,还有些生意场上的同胞。
    唐佳音同总务部和Bb的人坐同一桌,席间有人问总务部的人:“怎么从没见过你们老板喝酒,卖酒的不喝酒,可真新鲜。”
    唐佳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陆照拿着一杯清水,也不吃东西,专注地在听身边人说话。
    那人压低声音,对在座的人说:“一年前老板出了事故,除了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还失去了味觉,喝什么都一个味儿,再说,他常年吃药,也不能喝酒。”
    “哦,那真看不出来,感觉比我精力都旺盛。”
    “那你是没看到他犯病的时候,咳……”
    ……
    他们再说什么,唐佳音已经听不进去了,心疼,另一个原因,她的奶水很足,在家的时候,两三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奶,今天出来前,虽然准备了足够一天的奶水,但她的生理已经形成了生物钟,超过三个小时不排出,就胀得难受,到现在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她感觉胸口有了些潮意,因为哺乳期胸围暴涨,怕乳头不通风滋生细菌,她很少穿文胸,正值盛夏,穿得单薄,她觉得场面快要兜不住了,赶忙离席去了卫生间。
    女卫生间没有其他人,她解开浅灰色衬衫,里面的吊带衫已经染上奶渍,用光了身上的纸巾,依然在不停地往外冒着奶水,啊,好崩溃!拓邦除了前台,几乎全是男员工,Bb这次来的也都是男人,求助无门,她打算不告而别。
    走出卫生间里间,就看到靠在外间墙上的男人,她猛然想起那年的冬天,也是在她逃跑时撞见的他。
    男人盯着她的眼睛,又一次令她莫名心虚,她突然想起包里的支票,不顾胸前的狼狈,掏出支票递到他面前。
    陆照的表情先是稀奇,继而变得难看,当着她的面将支票撕碎丢进垃圾桶。
    “送你回去。”
    他又瞥了一眼她的胸,掉头就走,唐佳音不假思索地跟上去,她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他一个人面前丢脸,好过在一群人面前丢脸。
    起风了,天越来越阴,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为了赶在下雨前到达塔朗斯,陆照只和总务部负责人打了招呼,便载着唐佳音启程。
    夏季的雨说来就来,刚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大雨倾盆而下,四周还是茫茫无际的葡萄园,泥土路面坑洼不平,很快就积了水,车窗不断溅上泥水再被雨水冲掉,当雨刮器都无效的时候,陆照不得不停车等雨势变小。
    被暴雨封锁的车内,唐佳音的心砰砰乱跳,溢出的奶水也开始不受控制,已经沾湿了整个胸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奶味儿,想到陆照既然味觉失灵,嗅觉应该也不会闻到,暗自庆幸。
    陆照味觉的确迟钝,嗅觉也时好时坏,但此刻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膻甜,不难闻,甚至有点暧昧的味道。
    他猜到那是什么味儿,沉寂已久的小腹突然窜起一道电流,刺得他眼眶发热,喉咙干渴,他觉得自己要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