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兄 第34节

作品:《继兄

    整个穆家, 忙作一团。
    好在穆樱雪应是问题不大, 秋婆掐了下人中,她便缓缓睁开眼。虽说看上去很是虚弱,可也不至于有何危险。
    穆家与隔壁郡王府合养了个大夫, 就在两府正对面的小院子里,十几步便到。很快丫鬟便将人给请来,在院子里搭了脉,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 众人才敢将樱雪移往闺房。
    菁娘与大夫同跟了过去,佩玖原也是想跟的, 可秋婆唤住她, 让她快些回屋止血, 一会儿完事了也让大夫过去瞧瞧。佩玖只得先回汀兰阁。
    佩玖浑浑噩噩的往自己闺房走去, 如今不只手疼, 脑子也嗡嗡的。
    “小姐, 小姐……”香筠躲在拐角处唤佩玖,可她声音跟蚊呐似的,佩玖本就脑子嗡嗡响, 根本听不见, 就径直进了屋。
    香筠急得满头都是汗,原是想在小姐进屋前给些提醒,可小姐听不见她,她又不敢声量高了……
    这厢佩玖进了屋,屋外有石灯笼照路,而屋里却没半点光亮,乍一进来只看到黑黢黢一片。
    她随手带过门去,倚在门上发怔。直到眼睛渐渐适应了,想去点上灯时,才恍然注意到屋正央的桌子前,坐着个人!
    “谁……”她颤颤巍巍的问了声,毫无底气,转头想逃。经过先前的一番折腾,她那点儿胆量早被吓破了。
    而那原本坐着的黑影几步便逼了上来,一伸胳膊将那扇刚开了道缝儿的门又给按了回去!
    佩玖吓的腿软,瘫软的滑到了地上!没有光亮,故而看不到她那张已吓至惨白的脸。
    “是大哥!”穆景行声色虽严厉,但显然是因着不想吓到妹妹,才急急报了身份。
    一听是大哥,佩玖的脸色立马和缓了些,只余纳闷:“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
    “你想说我怎么不顾及兄妹之防?!”穆景行没好气儿的截了她的话。
    佩玖不说什么,但显然是默认了这个意思。她蹲在门前的角落里,门扇下半部分厚实的木板儿遮下一道阴影,堪堪将她整个儿罩在里面。
    而她抬头,有月色穿过门扇上半部分的镂空,她能看清大哥那严厉的面容,和阴郁的眼神。
    大哥这是生气了。
    “你连与外男间的男女大防都不当回事了,这会儿却在乎起了自家兄妹之防?”穆景行冰冷的语调,似是将那走了才没多久的冬日严寒又带了回来。
    佩玖打了个寒颤。显然,大哥什么都知道了。
    “大哥……”佩玖支支吾吾的想要解释,可她确实理亏,没得解释。
    不得私下与外男攀聊,她聊了。不得与外男共乘一车,她乘了。不得与外男同坐,她也坐了……
    见佩玖连解释都没脸解释,穆景行便确定了她未受冤枉。伸手钳上她的小臂,一把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动作似有些粗蛮,怕是只这一下便要在佩玖的胳膊上烙了印子。
    可他难以平息面上愠色,将佩玖的胳膊按到身后的粉墙上,厉声喝问道:“父亲母亲平日里的教导,你都抛至九霄云外了吗?!不是与外男私自出去听戏,就是溜出去掺和什么不知廉耻的仲春诗会!玖儿,你何时竟变的如此轻浮了?”
    看着大哥严厉的样子,佩玖虽心下害怕,却也萌生出个万分疑惑的问题……
    “大哥,玖儿知道错了……”她先战战兢兢的认错。顿了顿,又怯生生问道:“可是大哥……知道樱雪也去了吗?”
    佩玖心下有些迷糊。她与樱雪同时犯此大错,那么娘因着是她的亲娘,是樱雪的继母,故而在做罚时紧着她来,只杀鸡敬猴的吓吓樱雪,这道理她懂。
    可是大哥呢?大哥是樱雪的亲大哥,是她的继兄,照逻辑,大哥应该先去训斥樱雪才对。可为何却堵在了汀兰阁呢?毕竟大哥早堵在此,并不知晓樱雪哭晕。
    总不会因着大哥的玉泽苑就在她的汀兰阁旁边,来找她撒气更近便些?
    再不然就是她三生有幸,摊了个不护犊子娘,又摊了个极护犊子的哥。所以一出事,不管亲的还是继的,全都照着她发狠。
    脑子里想了许多,佩玖回过神儿来时,才发现大哥也已沉默了许久。显然穆景行是被她给问住了,渐渐松开了她的手。
    看大哥窘迫的样子,佩玖猜想着这是因自己护犊子而感到惭仄吗?不过说起来,毕竟他与樱雪才是血脉相亲的,遇事更护着亲妹,倒也不算什么意外。只是他护亲妹可以,也别逮着她这个继妹欺负呀!
    佩玖在穆景行面前轻轻摊开双手,想说她已经很惨了,也得到教训了。
    借着凄淡的月光,穆景行看到佩玖的手心中密布着伤痕,几处皮肉外翻着,小汩的鲜血仍在向外流淌,将那双纤细煞白的小手,浸染得惨不忍睹!
    穆景行的两手情不自禁的抬起,捧着妹妹的一双小手。上面虽染着许多血,可空白的皮肉上却是没有半丝血色,惨白惨白的。
    “玖儿……这是……”穆景行一时语塞,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问她谁打的么?显然能打她的只会是她娘。问她疼不疼么?简直是废话!
    不由分说的,穆景行一把将妹妹打横抱起!抬脚一踢那门,错身冲了出去,往一墙之隔的玉泽苑大步走去!
    “大哥?”佩玖莫名其妙的就躺进了穆景行的怀里,根本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人就来到了玉泽苑。
    穆景行将妹妹放在榻椅上,下面铺了软垫儿,她坐的舒服。他没理她什么,而是急急放了她转身去柜子里翻药箱。
    翻找着,人渐渐冷静,突然又懊恼起来!自若如他,竟也犯了糊涂。
    先前也不知怎的,他突然头脑一热就把佩玖抱了起来。其实现在才想明白,她受伤的是手,又不是脚,本无需这样。
    不过如今抱也抱了,便莫再提这些了。
    找到佩玖适用的药具,穆景行将它们拿到榻案上,开始为妹妹处理手上的伤口。
    佩玖见大哥神色肃穆,便不敢多问什么,只暗暗咬牙,隐忍着不叫出声。她眼睁睁看着大哥取过一瓶又一瓶的药水,往她满是伤的手心里倒。
    清理伤口往往是最疼的一关,忍了一会儿后,佩玖已是满额冷汗。见她哆嗦的厉害,穆景行停下手里动作,抬起头看她。
    “玖儿,若是疼,便无需忍。”
    大哥开口,隐忍了许久的佩玖便一发不可收拾,委屈的抽泣起来……
    见她疼成这样,穆景行有些下不去手了。
    这些药原是为济文济文备着的,兄弟俩习武,三天两头的身上带伤。这些药,穆景行帮他们上过两回,没见他们喊疼。
    不过佩玖毕竟是女儿家,难免娇气些。只是良药苦口,再疼也不能不管那些伤。穆景行向前倾了倾身子,将佩玖拉进怀中,拍了拍她的背,大有为她鼓气之意。
    安抚一会儿后,穆景行便放开佩玖,拿过一旁的干净棉帕卷了卷,递到妹妹嘴边:“玖儿,咬着它。”
    佩玖一双泪眸惨兮兮的望着穆景行,持续抽噎。
    一双杏眼似被春雨新洗过,烟水迷濛,穆景行看着便觉心口一疼!跟着蹙了蹙眉,笃定的朝她点点头,示意让她信他。
    第50章
    这厢, 佩玖一边委屈的哭着, 一边哆哆嗦嗦的将嘴张开。那张往日里樱红无比的小嘴儿, 此刻却无多少血色。
    穆景行将那帕子轻轻塞入妹妹口中, 再次朝她点点头为她鼓气, 之后便又垂下眼帘, 继续为她清洗伤口。
    这种乱刺割伤, 清洗起来最为麻烦!但若清洗不净,即便涂抹上再好的药膏,也会感染溃烂。
    虽说奇痛难忍, 但这回有了东西可咬,佩玖至少不觉得无处施泄。她手上有多疼,便有多用力的咬着那帕子!
    待伤口清理好了, 穆景行将佩玖口中的帕子取下, 发现那厚厚的绵布卷儿已快被她咬穿了。穆景行将那帕子扔至一旁,安慰道:“玖儿, 上药不怎么疼的, 不需要这些了。”
    佩玖梨花带雨的点点头, 又央求道:“大哥你再轻点儿……”
    为免佩玖时刻处于极度紧张中, 穆景行冲她笑笑, 伸出手温柔的抹了抹她脸蛋儿上的泪, 然后起身去拿棉布。
    上药的确不怎么疼,甚至凉丝丝的还有些清爽感。之后穆景行拿干净的棉布条缠好佩玖的手,嘱咐道:“回去不可碰水, 让香筠她们伺候你漱洗。每隔三日我帮你换一回药, 差不多四五回便能落痂了,到时就可不再缠这棉布。”
    “噢,谢谢大哥。”说罢,见伤痛稍缓,佩玖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黑黢黢一片,连引路的石灯笼都熄了,早已到了安寝的时辰。
    她准备回去了。
    “大哥,若没旁的事,玖儿先回房了。”
    听佩玖说这话时,穆景行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但那抹情绪很快便被温暖的笑意掩盖,他只淡然吐出一个字:“好。”
    先前抱佩玖过来时,已是失态至极。这会儿穆景行也不敢再矫情的说什么送她回去,生怕妹妹会对他起了疑。再说从这到汀兰阁拢共没几步,她脚也好好的。
    佩玖福了福身子,转身往屋门走去。走了没几步,蓦地驻下,缓缓回身,带着几丝怯懦之意支支吾吾的问道:“大哥……不知……”
    “不会留疤,放心好了。”穆景行自以为是的笃定回道。
    佩玖面上怔了怔,继而道:“我不是想问这个。”
    “那是想问何?”穆景行疑惑的端着她。
    “我是想问……不知大哥的气,这会儿可消了?”说着,佩玖垂下眼帘,自觉羞贱。
    原本穆景行已全心放在佩玖的伤上,近乎忘了因由。经佩玖这一提,他蓦然又想起今日之事!只是如今不能再训斥她了。
    一来她已受了教训,他不忍了。二来她之前那句话也问住了他,他也理亏。
    再计较下去,只会让佩玖开始疑心他的动机。
    “日后可改了?”穆景行看着佩玖,不痛不痒的问了这么一句。
    佩玖点点头,乖顺的回道:“再也不敢了。”
    穆景行短叹一声,“罢了,知错便好。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不可太早起寝。”
    “遵命~”佩玖终是露出个笑脸儿,恢复一丝调皮气,然后转身出了门。
    望着妹妹离去的方向,穆景行的视线久久收不回来。怅然良久,才一脸落寞的低下头。这一低,却意外看到了地上的那条棉帕子,佩玖先前咬过的那条。
    方才穆景行只顾关切佩玖的伤势,根本无心贪恋遐思,故而取下后便将这帕子直接丢在了一边。
    眼下看来,扔了……倒是有些糟践。
    毕竟是新的,他尚未用过的,母亲在世时便常说,穆家再不缺银子,也不可轻易浪费……
    如此唬弄着自己的良心,穆景行俯身将那方帕子捡起,悄无声息的揣进怀里,往寝室走去。
    这边佩玖也回了房,香筠帮她洗过脸后,她便乖乖的上了床。熄了屋里的大烛台,只留了一盏床头的小灯。
    她趴在床上,下巴颏垫在绣枕上,背上盖着床薄被。将一双缠着白布条的手展在眼前,细细端着,心下默默算着这笔账。
    她打了姜翰采两戒尺,又被娘打了十刺藤……
    哎,怎么算,都是赔了。
    算着算着,人便睡过去了。
    ***
    翌日早上,香筠听了大公子的吩咐,不敢叫小姐起寝太早,故而只自己先忙着手里的活儿。
    穆樱雪来时,佩玖的屋里没人。她推了推佩玖,佩玖睁开眼。
    “樱雪?”迟钝了下,佩玖立马钻出被窝,圆瞪着一双眼细端樱雪的脸色,同时问道:“樱雪你现在如何?昨晚可吓死我们了!”
    昨晚大夫说樱雪并无大碍,秋婆没让佩玖跟去樱雪的房里。佩玖原是想今日一早去探问下,却不料自己还未起,樱雪倒先来看她了。
    樱雪不仅看上去面色红润,还略显得意,骄矜的抬了抬下巴:“哼,昨晚要不是我想出晕倒这一招儿,你指不定还要再挨十杖呢!”
    “你是装的?”佩玖怔住。不过细想,昨日那种场面也无理可说,樱雪这招儿倒也算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