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四-异心之昭昭(5)
作品:《雁城春》 不过她事还算小,还有人比她更严重,「阿青呢?他还中了毒,可比我严重得多。」说着,她四处张望,只隐约得见一旁半遮的竹帘中似有人躺着。
「他是比你严重,人还没醒呢,就在一旁。」萧瑒扯扯唇,同她以眼神示意向旁,满脸无奈地瞅她盘起手来。「我的好妹妹,你俩到底遇到啥了,怎么伤成这样半死不活?」
「遇到李仄了。」杨若这方淡淡地应声,并将那块刻着「紫阳派弟子李仄」的玉牌自袖袋中拿出,朝人亮了亮,「我们遇见他时,他也已经被炼成了空壳蛊人,死了。」
于萧瑒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摸了摸还染脏污黑血的信物,一面以碎布擦拭乾净,一面将几人分别后来龙去脉与他述说一遭。
「阿青把他脑袋瓜都砍断了,我摸此块玉牌时,却似乎还听见他说话,也不知是否是我幻觉……」犹疑片刻,她想了想,还是细声与萧瑒说,「我听见他说,为何弃我还有……夫人?」
萧瑒闻言亦同她蹙起眉头来,「夫人?」重述了一遍她的话,他顿了顿,「可这头断了如何发声?会不会是你那时内力耗尽,太疲倦了?」
「可能吧。」杨若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可若是说的夫人,小瑒,你觉着是哪个夫人?」
她将燕青所见的江氏府牌也与他说,二人一时都无头绪。是紫阳派的赵夫人,还是江寧府尹的妹妹江夫人?或者另有其人?疑点重重,她不得不开始怀疑,李仄既是被人驱使利用,怕也与紫阳派脱不了关係……
她总不免有些疑虑,叶轩会不会有什么明知不说的,将他们瞒在鼓里。
燕青醒来时,已是午夜三更。
「水……」
杨若正在调息运气尚未歇下,外头有叶轩在守夜,她一闻见他嘶哑声音,未免忙了一晚的尹晞被扰醒,便主动收气下床过去给他斟上早前煮好的茶水。拨开竹帘时,只见燕青原先白得要发紫的脸色已然好了许多,只是瞧着还虚弱,目光迷茫片刻,想撑手起身,又给自个儿疼得倒吸口气。
「哎哎哎,急什么,你尸毒才解,伤还没痊癒呢。」无奈地忙踱过去扶他坐起身,她难得动作温柔地撑起他肩背起来坐好,再轻扶他脑袋起来喝两口水,嘴上倒还是不留情,「醒得这样快,你这命倒也当真大。」
还以为他得在这儿睡上个几天几夜呢,尸毒对他身子损耗可不小,竟然晚她几个时辰便就醒了,不愧是漠北身强体健的小将军──她忍不住嘖嘖称奇。
燕青没好气地扫她一眼,喝下两口水后,嗓子总算润了些,方才出声应她:「我命若不大,你也活不了。」
杨若立刻夸张地朝人眨眨眼,「哎呀,燕小将军救命之恩,我是不是该以身相许呀?」
「那便不必了。」燕青冷淡收回目光,本有些不耐烦,可话至末却顿了顿,又道:「何况若无你相助,我也活不得,算不上救命之恩。」
瞧他语气都柔软几分,烛光暗闪间,衬得原来锋俊的侧顏也温和下来。杨若托着腮帮子欣赏了下他样貌,心想自己十馀年前的眼光果真便不错,这人生得确实好看,多看几眼都叫人心情好起来。
「好说好说,咱俩这叫──一笔勾销。」她勾勾唇笑起来,耸耸肩,「你感觉如何了?要不要我去唤小晞姑娘起来看看?」
「不必了。」燕青摇摇头,「我已无中毒时的无力感,只是伤口未癒,但已无大碍。尹姑娘想必为救你我二人耗尽了心力,让她歇息吧。」
一眼可见便对头帘下的姑娘睡得深沉,他一想便知,他们之中这位唯一懂医术的姑娘定是累坏了。
燕青的伤在右臂和右肩,包扎上药时为了方便,几人便将他外衣先行褪了下来。他此时醒来,瞧自己身上外衣不在,便又四顾张望想找。
杨若见状起身,「饿了么?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她瞧他左顾右盼,以为是睡久饿着了,这方立刻记起早前野炊的野味还剩了些,便是留给他醒来后吃的,正好派上用场。
燕青摇摇头,「我的外衣呢?」问完话后便立刻想到衣物应还在外头烤晾,他想自己下床去拿,但野外本就没多馀的布包扎伤处,他的伤口只以些叶子麻绳之…类的东西勉强盖着敷药,未免后续麻烦,他只好有些尷尬地同她又问:「…能否帮我取来。」
他们二人是自瀑布底下的溪流暗洞中逃出的,出来时两人都已浑身湿透,怕后头又染风寒,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么──都是尹晞和叶轩等人先借的外衣给他们裹着,两人沾血的衣服自然还在外头烘烤。她从外头替他拿来烤乾的外衣,还以为他是冷,结果燕青在袖袋里摸索好一通后,竟将那一只通体冰蓝的蓝水玉鐲掏了出来。
杨若目光一滞,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这怎么会……」
「此物不是你母亲的遗物么。」同她做好事还不大好意思,燕青半垂眼脸,轻哂一阵,方才淡然抬头看她,「你交出去时,我留意了它去处。」
「什么时候拿的?」她愣愣接过玉鐲,还有些恍惚。
「你被迷魂香所蛊时。」他无奈瞅她,「我怎知只离开片刻,你便出了事?好生叫人不省心。」
这话明着是责怪,可担忧的意思太显,换作平时,杨若肯定要揪着逗他一逗,问他是不是当真上心于自己。可此时她接过那只玉鐲,只觉得有些失而復得的感动,大眼睛眨了眨,还有点想哭的意思。
「多谢你啊,阿青。」将玉鐲戴回腕间,再来回怜惜地摸了摸,她声音轻轻地,又报以感激的目光抬眸看他,「这玉鐲确实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物什……我原以为,再也见不着了呢。」
燕青反被她这番反应给弄得不自在起来,便别过目光去轻咳了两声,「……道谢便不必,顺手之劳而已。」语调转得生硬,他悄悄以馀光见她笑意,心下到底还是松口气,心道自己幸好那时来得及替她偷偷拿回。
「但你被蛊惑时,不断喃喃说有痛恨之人,是怎么回事?」
他这副模样太过彆扭,杨若没忍住笑出声,但两人难得生死患难过来,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好上许多,她想了想,便未戳破他,轻吁口气后认真与他答:「是我父亲。」
她一边说,一边又勾勾唇要笑,此时笑意却不及眼底,好像人都显疏离了些。
「报名号时,我说我是扬州刺史之女不假。没想到吧?」笑意弯弯,她看了看他,目光又悠悠向窗外眺,「我父亲,正是弃了我母亲后凭靠娶了那江寧府的千金,如今升任的扬州刺史。」
她第一句话还带笑,后头语调便愈发森冷,好像提及一句都带着刻骨的恨。
燕青怔怔望她侧顏,只听得她话音悠悠,一面似远望摇思,一面以指尖摩娑着腕间那只玉鐲,续而喃喃出声:「我母亲当年一心为他,散尽家财,只为助他考官及第。可重病时,他却连大夫也不愿给她请,生怕她挡了自己升官发财的路……」
「当真是可笑。阿青,你说是也不是?」
她再回头看他时,却笑得有些哀然,月色清清照她面容如玉苍苍,而话及此輒止,象不愿再提,不知还省去多少心酸。
燕青怔忡默然,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