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阳将要下山,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柏遥收拾好最后一点衣服,犹豫了一会,没有拿先前精神科医生给她开的药物,只拿着自己的背包便去了学校。
    “呜!东西好重啊,累死了!还好有男生帮忙搬上车,尤其是简桐,比柔弱手不能提的某人强多了……咦,遥遥你眼睛怎么有点肿啊,昨晚没休息好?”
    周璟坐在柏遥旁边,用手在柏遥面前晃了晃。
    柏遥反应过来,勉强一笑:“可能昨晚太兴奋了吧,没睡好。”
    “哈哈哈,看你平常文静得很,没想到这都能让你开心得睡不着。哎哟……”
    前面的人往后看过来,被周璟余光瞟到,又把眼神收了回去。
    周璟心下了然,凑到柏遥旁边悄声问道:“如果有人跟你表白怎么办啊,那你岂不是慌得像兔子……”
    柏遥还在想着昨晚的事,把头侧过去看车窗外,不在意地道:“有的话就答应呗。”
    正好随了李章叙让她多交朋友的愿。
    “好啊,你们真是……”周璟点了点柏遥的肩膀,面上露出“果然”的表情。
    窗外烈日当空,水泥地烘热,远处是飞鸟在海面上飞翔。
    她看着那些飞鸟,心却充满了空寂。
    身周同学吵吵嚷嚷,空气烘热又有股大巴的闷味,柏遥忍不住合上眼陷入沉睡。
    “妈妈,这些都是新娘的戒指吗?”被柏堇抱在怀里的小柏遥用手碰了碰柜台的玻璃面。
    “对呀,等遥遥以后结婚了,新郎也会送你的噢。”
    “这些都是无色透明的,遥遥不喜欢。”
    柏堇缓声笑道:“这些无色透明的都很贵呢,遥遥喜欢什么颜色的?”
    “我喜欢……五颜六色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就配什么颜色的戒指,一天换一个。”
    “哈哈哈,有色的宝石和钻石也不会便宜呢,小姑娘真有趣。”柜员姐姐微笑,把打包好的首饰袋子递给柏堇,道:“您代人取的项链已经收好了,发票和鉴定书都在袋子里。”
    “感谢。”柏堇点头,对身后几米外的半大少年叫道:“李章叙,走了。”
    如果不是柏堇叫了他,柜员还以为远处那个眼神冰冷、气质阴郁的少年是无关的路人而已。
    他五官很漂亮,只是眼睛像是幽深的寒潭一般,视线掠过柜台里那些冰凉的摆件,走快了跟上那对母女。
    好香。
    柏遥一低头就闻得到手中的花束的清香。
    周围的景物朦胧,她身上是白色蕾丝和闪钻堆迭穿列的长裙。
    脚下的长毯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她看不清那个向她伸手的人,只觉得自己的另一只手被那人牵起来,手指传来金属冰凉的触感。
    戒指?
    柏遥茫然地打量周遭。
    妈妈在旁边温柔地微笑,旁边有周璟,同学……但是他们的脸都很模糊。
    柏遥转过头来,却看见新郎的背后,无比清晰的一张脸。
    面上横肉肥腻腻的,一双眼睛像是恶狠狠的秃鹫般死盯着她,面庞和西装上还有血,冲她诡异地笑着。
    是李征远!
    柏遥的瞳孔瞬间缩小,惊叫着把手从模糊不清的新郎那里抽回来,全身都变得冰凉。
    她无助地寻找李章叙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声音绝望地颤抖:“爸?……哥,你在哪里?爸回来找我了……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不要!——”
    柏遥一阵心悸,从一片黑暗中醒过来,摸了一把脸才发觉全是眼泪。
    心跳还没有恢复正常。
    海边的空气闷热而潮湿,她身上蒙了热汗,习惯性地去找自己放东西的帆布袋,想要找药。
    可是柏遥摸到袋子提手的时候,才想起来她连药都没带。
    月光从玻璃窗照了进来,把她的脸色照得苍白。
    手机的屏保除了大大的时间数字以外,没有任何消息提示。
    她想起来她因为晕车,所以在酒店房间休息着。
    同学们都在海边吃夜宵,哥哥……应该正在做家教吧。
    “笃笃。”房间门被敲响。
    柏遥起身去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简桐担忧的脸。
    “同桌,你还好吗?再晚就没有饭吃了,我给你包了点河粉回来。”
    他手上捧着打包盒,里面是温热的鸡蛋火腿炒河粉。
    因为睡太久连饥饿感都没有了,柏遥闻到河粉的油味,一股冷腻的恶心涌上喉头,忍不住作呕。
    简桐看她站不住,便伸手扶住她,关切地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道:“要不要去找医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个……”
    柏遥听到“医生”二字,摇了摇头,面上浮现一丝勉强的笑:“是我的问题,也许一杯热豆浆就好了。”
    简桐怕她站不稳,便扶着她的肩膀前行。
    李章叙不知为何心里不安了一天。
    他结束家教工作回到家里,迎接他的只有沉默的黑暗。
    他想他应该要学会慢慢习惯。
    可是他脱下外套换上拖鞋,还是忍不住去了柏遥的房间,打开了灯。
    房间内的设施用具,都是搬家后他跟柏遥一个个挑选的,多用清新的粉蓝配色。
    李章叙闻到空气里淡淡的熟悉香味,觉得好像她只是刚刚离开了一下,她和自己挑家具还是在昨日。
    他目光流连了一会,聚焦到床上那盒熟悉的药物,把它拿了起来。
    “遥,你没有拿药?你们待在海边还有好几天呢,药够吃吗?”李章叙打开一天都没什么反应的微信,在柏遥的对话窗口打下一串字发了过去。
    没有任何回应。
    他试图打电话,回应他的只有无人接通的忙音。
    窗外夜色已浓,那份围绕他一日的不安终于实质化,沉沉地压在他心头。
    海滩上的夜宵摊人很多。
    好不容易找到温热的豆浆,柏遥喝完才缓和了点不舒服的感觉。
    简桐跟她说晚上的游乐说到一半,一群人路过他俩的桌子,其中一个人停住了脚步。
    “柏遥?”
    熟悉的声音响起,柏遥抬头一看,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是李松岳,却没什么精力思考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只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松岳打量了柏遥和简桐好一会儿,犹豫道:“你……有时间单独聊两句吗?就旁边就好。”
    “……”柏遥把空了的豆浆纸杯放在木桌上,看简桐欲言又止的样子,柔声道:“我已经好很多了,就去一会儿。”
    “你和你哥现在还好吗?”
    “还好。你把我叫出来,想说什么?”
    “……对不起。”
    柏遥听见李松岳的道歉,道:“没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有些事我也记不太清了。”
    李松岳跟在她身后,走在月光照耀的海水与沙滩的交界线上。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歉的,但是……你哥在你住院期间就办好了你的转学手续,就连手机号码都换了新的,我找不到你新的学校在哪……”
    她穿着白色的缎面连衣短裙,回头看李松岳,光裸的脚踩在湿润的沙土上。
    “你现在已经道歉了,不是吗?我也说了,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楚……”
    李松岳听着她的话,抓住了她的小臂,凛声道:“离你哥远一点。”
    柏遥嘴唇轻微有些颤抖,想把手臂从李松岳手中摆脱出来:“他对我很好,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柏遥,”李松岳死死抓住她的手臂,面上露出惶然的神情,再也压抑不住苍白面孔下的那份恐惧,仿佛一只湿透的水鬼:“警察那份监控里,那个黑衣人,是我……”
    柏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瞳孔缩小,两弯柳叶眉蹙起,手臂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觉。
    “你说什么?”
    “……那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