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 第116节

作品:《掌中物

    莫夫人看她神思不属,便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白歌缓过神来摇了摇头,只是她一路上都在想刚刚那句话,那个老和尚的神情,就连莫小鸢有意逗她也只是无力的笑笑回应。
    渐渐地,她觉得胸口处越来越闷,闷闷涨涨的难受,呼吸也渐渐困难起来,耳边的声音开始远去,变得不再真切,只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白歌,白歌——”
    ·
    定远侯府后院的演武场,平日里莫家父女练功的地方。
    莫廷绍从那一栏兵器架中勾出一杆枪,这枪一看便是用了有些念头,枪杆有着被长期握持的油亮,枪头红缨有些褪色,枪尖却依旧泛着锋利的寒芒。
    “谢大人,请吧。”
    他手中握着那杆枪,随意耍了一个枪花,枪尖在空气中划过时有破空的“嗖嗖”声,接着静止垂下离地面三寸处,枪尖映射着日光晃到旁边的宋昌眼中。
    宋昌忍不住后退一步,看向谢尘,这两人不是要来真的吧,这莫廷绍是出了名的杀神,而且绝不是虚名,那是真刀真枪一场仗一场仗打出来的,谢尘一个文官出身,和他切磋岂不是找死?
    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挪动到谢尘的身边,瞥了一眼他依旧有些白的病态的脸,干涩着嗓子用极小的气音劝了一句。
    “妄之,要不今天先算了,你这伤还没好呢,这样,等明日侯府老夫人回来,我再来一趟和老夫人谈,这莫小侯爷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混不吝,你何苦和他一般见识冒这个险。”
    谢尘没有半分理会他的意思,径直走到那一排武器前,从中挑了一把长剑,在手上掂了掂。
    接着剑尖斜指,如有实质的杀气顺着剑锋泄了出来。
    他站在那里,黑发白肤,眸光冷幽幽的似深井,连少了些血色的唇也显得格外漂亮。
    莫廷绍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
    “难怪当年先皇要钦点你做探花郎,谢大人姿容果然出众。”
    谢尘没接茬,等着他的下一句。
    “但是,就不知道谢大人这身上好的皮囊下,怎么会是颗黑透了的心,于朝堂千般算计,于身边人也是极尽欺骗利用胁迫之势啊。”
    莫廷绍果然接了一句但是,语气轻巧仿佛是在聊天叙旧,话语却句句如刀般刺过去。
    他自心里有了点莫名的念想,再一想起两年前在街上遇到的小姑娘,那样灵动的纯真,在后来他在东临阁瞧见那一幕时就已经消失。
    再后来,那姑娘周身总是萦绕着一种凄婉和哀伤,令人着迷,又让人心生难过。
    世上珍贵之物,往往都是摧毁容易,修复难,人心更是如此。
    每每思及此处,他都觉得有股郁气堵在心中,此时见到那位被圣上赞过风姿出尘的谢尘,难免不吐不快。
    一旁的宋昌听了这话,打了个寒颤。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尤其是文官之间,私下里怎么攀扯诬陷诟病都可以,却唯独不能当面撕下这张面皮来,直接当众打脸,无疑是坏了规矩,更不用说若是武将与文官之间关系本就微妙至极。
    但出乎他的预料,谢尘并没有动怒,只是手指摩挲了一下剑柄上细腻的纹路,转了一下手腕,那柄剑锋上的寒光一晃而过。
    “小侯爷这是为谁在打抱不平吗?”
    他眉目平静淡淡开口:“又或者也是在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有不甘。”
    莫廷绍仿佛被那冰凉的剑光刺痛,眯起了眸子。
    枪尖猛然刺出,凌厉无匹的攻势朝着谢尘而去,枪尖带起一种分不清是铁器还是鲜血析出的腥气。
    谢尘偏头错身堪堪闪过刺过来的枪尖,额边的一缕碎发被截下一段,徐徐飘落。
    他似乎对莫廷绍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行径没有半分不满,只是利落的回手刺出手中长剑,角度刁钻而诡异,就在两人错身的瞬间刺了过去。
    一招过完,两人互相换了位置,莫廷绍看着自己腰侧被划破的衣裳,里面素白的中衣露了出来,唇角笑意更浓,浓黑的眉扬着,那股子张扬桀骜之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须臾间,两人又都动了起来。
    一时间,场中枪芒剑影来回,人影不断闪动,金铁相交之声清脆寒凉,又因为速度太快让人眼花缭乱。
    站在场边的宋昌看着场中打的激烈的两人,只觉得脸都木了,不知作何表情。
    谁能想到,一个朝中文臣之首的吏部尚书,离首辅只一步之遥的皇帝爱臣,一个杀伐征战十数年,屡立战功的皇帝爱将,居然会为了一个身份低微的罪臣之女兵戈相见,当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会信的。
    直到,谢尘被莫廷绍压在地上,他的头发已经被汗湿随意贴在颈边,那冰冷锋利枪尖狠狠抵住咽喉,而他手中的剑也悬在了莫廷绍侧肋处,只是到底还差了一指的距离。
    局面再一次僵持住。
    此时的二人显得都有些狼狈,莫廷绍眸子晶亮,有种棋逢对手的快感。
    他是真没想到,谢尘一介文官,竟然能与自己战个不相上下,这不仅仅是武艺出众就能做到的。
    两人交战之时,拼力量,拼速度,拼招式,更要拼对对方招式的预判和反制,以及一瞬间的反应,这些统称为战斗素养,而上一次,莫廷绍打的这么痛快的时候,还是与鞑子首领大将的一战。
    盯着眼前形容有些狼狈的对手,明显占着上风的莫廷绍慢悠悠道:“谢大人可不要乱动,毕竟这枪不长眼啊。”
    谢尘被他的枪抵住喉咙,此时若是出声,则必定见血,这句话无疑是一种轻慢羞辱。
    他忽然轻笑出来,声音震动之下,锋利的枪尖在肌肤上扫过,一丝血线顺着白皙的脖颈划出来。
    莫廷绍神色微变,这人是疯子吗。
    谢尘笑了两声,又忽然咳了起来,喉头震动的越发明显,枪尖已经微微刺入皮肉,血流的更凶。
    站在一边的宋昌见了这一幕,心中吓得够呛,又有一点隐秘的期待,若是谢尘就这么死了,与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最后莫廷绍到底是没抗住,先收了手。
    他皱着眉站起身,看着在地上不断咳嗽的谢尘,道:“谢大人内伤未愈,本侯胜之不武,谢大人还是回去养好伤再来吧。”
    谢尘咳过了劲儿,撑着手肘站起身,他的脖颈处创口不算小,即便避开了要害,可失血过多也很要命。
    “小侯爷,不敢杀我?”
    他冷淡的笑着道,用衣袖随意的抹了抹脖颈上的血,似乎对那里的伤势毫不在意。
    “你不动手杀我,那就接着来。”
    莫廷绍眉头皱的更紧,刚刚升起的一点惺惺相惜之情顿时当然无存,这人果真还是讨厌的紧。
    这话无非就是在威胁他,今日不杀他,就得把人交出去,这算什么无赖行径。
    莫廷绍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人,动了两分真火,纵横沙场十余年,他从来不是受人要挟的性子。
    “谢大人,你就是找死,也别死在我侯府才是。”
    他冷冷的道。
    谢尘似乎不在意他的想法,脸上的笑意都未淡去:“小侯爷说了,赢了便能见到人,我还未死,那便继续。”
    莫廷绍眼中闪出怒火,手中枪杆握的死紧,手背青筋暴起。
    这个无赖的疯子!
    他嗤了一声:“不用打死你,今日只要打到你再也起不来,让人将你抬出侯府便是,谢大人放心,我下手有分寸的很,谢大人不嫌丢人尽管试试。”
    谢尘没有再说话,剑尖一指,带着些挑衅。
    莫廷绍也不想再忍,正想冲过去将这个讨厌的混蛋直接揍晕然后丢出侯府,却听不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
    “小侯爷,夫人和姑娘回来了。”
    那小厮语气里有些急切。
    莫廷绍放下手中的长枪,看过去不耐问:“回来就回来,你急什么?”
    小厮语气弱了两分,却还是接着道:“是夫人派小的过来传话,说白歌姑娘晕过去了,请侯爷速去派人请个大夫来。”
    “叮!”“哐!”两声响起,两件兵器同时落地。
    谢尘冰凉的声音突然响起:“怎么回事?”
    他看向莫廷绍,神色瞬间变得阴冷森寒:“小侯爷这是演的哪一出?”
    莫廷绍也是脸色发沉的看了那小厮一眼,转身便对站在不远处的侍卫下令,快马去请大夫。
    吩咐完,他才看向谢尘,心知出了这样的事,这无赖肯定是暂时赶不走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是出了什么意外,谢大人实在不愿走的话,便在府里稍候听听情况吧。”
    说完他也不理会谢尘和宋昌二人,自顾自的往内院走。
    谢尘盯着他背影,脸色冰寒的跟在他后面。
    宋昌见状也只能跟了上去,心里其实还有些茫然今天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谢尘来接人,定远侯拦什么啊,那女子跟他又有哪门子牵扯。
    他一边走,一边心里盼着最好能趁机赶紧和莫老夫人说道说道,时雨和她亲近,就是为了时雨,也得想办法帮他把那女子给安然送回到谢府去啊。
    大夫来的很快,几乎是被定远侯府的侍卫一路拖着进来的。
    莫夫人看着大夫渐渐皱起的眉,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莫小鸢早被她打发回了自己院子,小姑娘被半路上突然晕过去脸色煞白的白歌吓坏了,在莫夫人的安慰下很乖巧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夫,到底怎么样了?”
    莫夫人实在没忍住,开口问道。
    那大夫收回诊脉的手,先是说了句让莫夫人疑惑不已的话:“恭喜夫人了。”
    莫夫人下意识问:“什么?”
    “这位少夫人是有孕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莫夫人此时对于大夫那句少夫人的称呼完全没注意, 只是惊疑的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那大夫继续道:“这位少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她身体底子不大好,是不是之前受了重伤, 伤过元气,如今胎相不稳,在下可以先开两副安胎养神的方子出来,不过——”
    莫夫人还处在震惊之中, 见那大夫似有话要说, 缓了缓身才温和道:“您有话但说无妨。”
    大夫拱手作揖, 苦笑道:“这位少夫人的脉相有些古怪, 在下学艺不精, 夫人最好还是再请高人来看看。”
    莫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让婢女将大夫送出去开药方。
    看了看榻上的白歌,她又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 觉得事情已经偏离她最初所想,有些难办了。
    最初她答应宋时雨的请求,一是她与宋家关系由于当年的一些旧事一直有些尴尬, 这么多年来,只有宋时雨这个堂侄女关系算是亲近, 难得有事求到她头上, 也着实是不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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