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的意志
作品:《精神病患杀手》 『最后一次的朝圣』已经开始10天,传教士依循牧师的计画,利用『神足』的能力通知所有追寻他的人,即刻动身前往无聊山,不得犹豫。过程中不得交谈,不得洩漏这个计画,必须重头到尾专心一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牧师特别要求传教士向全体朝圣者宣达『宿命』的回归,神降临之日即将到来,『宿命』将指引出通往世界尽头的道路。
而那些被关押、限制住行动,或不良于行的人们,传教士会直接带他们到无聊山的古庙。
这10天,一场神祕又巨大的步行活动在社会上展开,除了参加的人安静、坚定地行走之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场健行,有的人民眾好奇尾随他们前进,但是最后都被队伍中怪异、执着的气氛给吓退了,毕竟好玩的心态比不过他们对信仰的忠诚。
第10日,牧师单独在公路上走着,他应该是这场旅程的最后一人,所有的朝圣者都在传教士第一日通知后啟程,于数日前抵达,但是他隐约觉得自己被跟着。
次日,牧师发现有一人在自己后方百馀公尺,保持固定的距离,像是影子一样,当自己回头,那个人影永远都在。
牧师看不见那个人的长相,他也知道那个人会是谁。
「这并不值得。」牧师对着人影的方向念了一句话,他知道这句话传达不到,人影还是日復一日执着地跟着他
随着公路的方向前进,牧师在远处发现了那座阴鬱的山脉,他知道他的目的地快要抵达了。无聊山前面荒芜的草地佈满了整齐的脚印,原本贫瘠的土地变得更加枯黄,他一步一步地走入无聊山静謐的山林之中,天色渐渐昏暗,吹拂树叶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他看着远方渐渐沉没的太阳,思索着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个黄昏。
牧师在山腰悬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在眾多秩序前进的脚印中,牧师的脚印是唯一一个驻足于此的。这里是刑警和他摔落山坡的悬崖,他和刑警愉快在车上交谈的回忆还歷歷在目,但是数日来发生太多事情,回想起来有如数年般的遥远。
他没有忘记自己答应刑警的约定,他一定要阻止拥有『神足』的传教士、拥有『他心』的阿罗汉,阻止精神病患杀手症候群传染,阻止疯狂蔓延。
牧师从随身行李中拿出一件乾净、整齐的罗马领黑色制服穿上,现在的他,就和在北门看守所工作的时候一样,带着自信、专业的笑容,走完最后一段山路。
「终于…我们的主角到了。」
传教士和阿罗汉两人站在露天的大洞前面,腐朽的古庙已经被拆除殆尽,眾人还开闢了一大块林地来腾出更多的空间容纳远道而来的朝圣者们。入夜的无聊山腰被无数的烛火点亮,每盏烛火都映照着一张寻求救赎的面孔,充满期待的望向这场盛会最后一个出现的人。
「各位朝圣者,辛苦了。」牧师用声音宏亮而有力的声音回应了朝圣者们的注目「我是今晚的主祭,也是觉知者,大家可以称呼我为牧师,我将带领各位打开前往宇宙尽头的大门。」
现场的朝圣者们立刻向牧师的方向投以敬意,纷纷让出一条通往阿罗汉、传教士的道路。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我在大家的眼神中看到了我自己。」牧师没有靠近阿罗汉,而是站在原地发表演说「我的生命在数年前早就应该要被终结,但是我在一片荒芜中醒来,我获得了神諭的啟示…我下定决心要担任在凡世间引导迷途羔羊的领路人,帮助更多迷惘的人,度过凡世的痛苦!」
传教士窃笑一声,他认出牧师的台词和阿罗汉有许多相似;只有阿罗汉专注、严肃的盯着牧师。牧师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熟识的人。
「这位少女歷经了苦难,理解了真理,为寻求救赎而受了伤…」牧师牵起少女的手,温柔地亲吻了她的伤口,少女感激的流下眼泪「肉体的伤痛会消失…但是你的信仰会更为坚定。」
牧师又陆续在人群中认出其他人,北门看守所聘僱的临时员工、曾经因为刑事案件被关押在特别看守区的被拘留人、门地检署的检察官、电视媒体的记者,以及社会上各行业中的角色,有的人牧师认识,有的人则给了牧师似曾相似的感觉,大家都用自己的方法去追寻着传教士。
「迷途的羔羊们…捨弃了一切,来到这里的朝圣者已经有两万一千四百八十人。」牧师看见了传教士用手语比出数字,21480人「现在只要一个仪式,宇宙遥远尽头的神明就会降临,带领我们前进、带领我们横跨苦难。」
在眾人的注视之下,牧师用手指指向阿罗汉。
「我们的『觉知者』要成为今晚朝圣的第一人。」牧师眼神今晚第一次和阿罗汉对上,阿罗汉冷酷、沉默的回应牧师的注目「羔羊们…带着祝福,用我们的手触摸他,送别他的吧!」
阿罗汉像是要开口说什么,却马上被狂喜的眾人一拥而上抬起,准备将他丢入无底的深渊之口,现场21480位朝圣者们不认得拥有『他心』的阿罗汉,但是他们知道他们所虔信的传教士,听命于扮演『宿命』的牧师,对朝圣者们来说,最后一个登场的牧师,才是神諭的詮释者,只要牧师开口,朝圣者们为了证明自己的信仰,他们什么都会去做。
在坠入深渊之口的前一瞬间,牧师看到阿罗汉露出了自信的微笑,没有人察觉牧师心中浮现一丝不安,连传教士都是为阿罗汉终于得到了朝圣的机会,兑现了真实的死亡而高兴。
朝圣者一阵欢呼,阿罗汉被丢入黑暗之中。
牧师缓步走向前,在洞口凝视着无底的深渊,确定阿罗汉已经消失。洞口映着无聊山的夜空,安静的深不见底,就像是牧师第一次见到他的一样普通。
「这一天终于来了!」传教士带着感激的鼻音向牧师道谢
「啊…嗯,终于到了…我的朋友。」牧师有些分心,但是还是谦虚地接受传教士的感谢,牧师打起精神向朝圣者们宣布…
「现在,让朝圣开始吧!」
朝圣者们欣喜的往洞口涌入,牧师对着擦身而过的朝圣者一一祝福,他们带着笑容在牧师的背后一个接着一个跳入无尽黑暗的深渊。牧师感觉自己的罪恶感越来越沉重,但是他不能停止,他不能退缩,他不能心软,这一切都是为了隔绝精神病患杀手症候群的传染。
牧师注意到一个熟悉的影子,脸庞被连身帽衣覆盖住难以辨认,她混入在人群秩序的前进,即使看不见五官,但是牧师仍然从她藏不住的敌意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一步一步的逼近,牧师没有闪躲,他直视着对方杀气腾腾的走过来,像是接受自己的命运一般的冷静。
传教士发现了停下祝福眾人的牧师,感觉到了不对劲,在牧师与她仅剩两步距离的时候,传教士瞬间出现在她与牧师间,伸手要抓住她手上的武器。
她敏捷的甩开传教士想要夺取武器的动作,另一隻手要制伏传教士时却扑了空,传教士已经移动到超过五步的安全距离之外,她一个转身露出她的长相及武器,带着自己承诺的护理师要来履行自己的使命了。
护理师朝着传教士开了枪,一枪、两枪、三枪,全部都被传教士使用日行千里的『神足』躲过,他的速度在子弹之上。
「抓住她!」朝圣者敏感的大叫,一哄而上要攻击护理师
护理师利用一隻手、一隻脚就将靠近的人击退,枪口还是对着传教士紧紧瞄准,丝毫没有分心,在她开到第三枪就了解子弹是打不中传教士的,胡乱开枪只会浪费子弹。
牧师距离护理师只有两步的距离,他冷冷看着护理师将狂怒的信徒一拳一脚的击退接近的朝圣者,同时不忘专注在寻找传教士的破绽,牧师知道护理师的杀气对象不是在他身上。
「『宿命』要我确定每位朝圣者都能顺利完成献礼仪式…我现在不能死在这边。」传教士低声自语,更多人朝着护理师包围上去
朝圣者和站在牧师旁边的护理师保持着距离,没有贸然前进,憎恨的人们形成了高墙,护理师再也没有办法从她现在的位置再射中传教士。
「放下你的武器吧!你这个疯子!」
「我们会把你的肠子挖出来曝晒荒野!」
「你的死亡将给世界带来净化!」
朝圣者对着护理师叫嚣,但是护理师专注一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身陷险境的护理师异常的冷静,这份异常让传教士也感到了怪异,这和他认为护理师行刺失败就会自尽的预想不同,护理师一定是藏了什么…
传教士看见护理师的手枪瞄准往旁一摆,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传教士情急之下只能瞬间移动到牧师面前。
「啊…」传教士扶住身上涌出血液的弹孔,立刻又被护理师开上两枪
眾人一声惊呼,很快就制伏了达成目的护理师,为牧师挡下子弹的传教士虚弱的跪倒在洞口旁边。朝圣者喜悦的殴打放弃抵抗的护理师,牧师见状上前制止,护理师一脸毫不在乎的样子也让牧师感到怪异,将护理师耳朵后的头发一拨,发现了尚在癒合的缝合伤口。
「你…你让自己动了脑部手术?这并不值得…」牧师摇摇头,隐藏心底浮现的一丝怜悯
朝圣者们将护理师抓起来要往洞口扔,被牧师一手制止
「她没有朝圣的资格,不能让她通过大门!」牧师盯着沉默无语的护理师,思索了一阵子,对着抓住她的朝圣者命令「将她驱逐出『无聊山』,朝圣的仪式不能因为她的闯入停止。」
「你…不能…完成…那个…仪式…」护理师含糊的语言能力说着
「我必须这么做。」牧师的声音非常小,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朝圣者遵从牧师的命令,将瘫软的护理师拖离大洞,牧师目送着护理师离开视线,才注意到抓紧裤管的传教士。
「我…还有朝圣的资格吗?我还能获得真正的…死亡吗?」传教士努力维持着意识,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担心自己会太快死掉
「是的…是的,我的『宿命』告诉我这是唯一能够完成使命的方式…」牧师有些担心,传教士的意识,因为他还有重要的问题要问「你快告诉我,医师现在人在哪里?」
「哈…哈哈…」传教士听了之后笑了「你的『宿命』…没有看见吗?」
传教士的笑声让牧师的表情垮了下来,传教士比出了一个手势,左手握拳竖起拇指,右手食指小指竖起,中指无名指与拇指像鸟喙一样贴在一起。牧师认出了那个手势。
骗人。
牧师理解了,传教士根本就没有抓走医师,这一切都是传教士逼使牧师履行他的使命而撒的谎。
他抱起受伤的传教士往洞口前进,温热的血液随着牧师的手臂流下,牧师往前一拋,传教士缓慢的从洞口边缘滑落,他开心的用手语传达最后的遗言给牧师。牧师看不懂手语,他综合了内心的想法,比出了他唯一能回应传教士的手势…一个中指。
传教士很快就在坠落的黑暗中消失,朝圣者们面面相覷,沉默穿梭在人群之中。
「大家愣住干嘛?我们的神在等待呢。」牧师一派轻松的催促眾人继续朝圣,好像刚才一切都是在计画之中
朝圣者们只是停下动作,开始不约而同地仰望夜空,牧师还想继续喊话吸引他们的注意,说服他们继续朝圣跳入深渊,但是说出去的话语都失去了声音,牧师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问题,或是喉咙因为不明原因沙哑了。
疑惑间,牧师听见了一阵安静、熟悉、美妙的音乐…像是浓雾一样,毫无声响的从洞里升起,淹没了脚踝、脛骨、膝盖…现场的人什么都听不见。
牧师顺着朝圣者目光看去,天空已经呈现不自然、诡异的暗红色,满天的星斗都已经消失不见,牧师记得这个画面,他记得这个感觉,不安、疑惑、猜忌、恐惧压迫着自己,牧师想要停止、逃跑、放弃,他却无法自我的沉迷在这种感觉之中。
在这股安静、无声的音乐中,朝圣者们开始抓着自己的头皮、脸颊、下巴、颈部、上臂,好像他们的皮肤都长满看不见的脓疮,发狂似的不停用指甲在皮肤上来回抓挠。
牧师看见少女鲜红的血滴自皮肤抓挠的伤痕中渗出,手指指甲因为过猛的用力而脱落,已经染满血液,她都无法停止抓痒,也无法停止的狂笑。
在黑暗的夜空中,一隻眼睛睁开了。
另一隻眼睛也睁开了。
天空闪烁着无穷无尽的星光,但是那些都不是恆星,都是一颗颗令人不安的眼球,用无数的凝视回应着地上渺小人类的呼唤。
深渊之口漂浮出的安静音乐,覆盖过了人类痛苦又狂喜的嚎叫声,在一片寂静之中,牧师听见了剩馀的眾人口中念着从未听过的语言、文字,有的人已经像是死去倒地不起,有的人身体不断抽搐,就算活着也和死去没有两样。
牧师静静的看着数以万计的朝圣者在疯狂中挣扎,在痛苦中倒地,最后毫无意义的死去。牧师不忍直视,他也无法将视线从眾人中移开,人类理智被疯狂掠夺殆尽的景象让牧师无法自拔的沉迷。
当牧师重新取回意识的时候,音乐已经停止了,现场所有会发出声音的人类也都停止了,他认识的朝圣者们都像是随意弃置的垃圾一样交叠在一起。
牧师害怕的往上仰望,无数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陷入疯狂,为什么他能够存有理智来思考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他还能保有思考的能力?为什么他还能继续活着?为什么他不能停下思考?脑袋…好快…思考…好快…无法停止…
「这样的疯狂还要持续多久时间…!」牧师朝着夜空咆哮
「…」凝视
「我还要承受多少折磨…!」牧师继续嘶吼
「…」无声
「对…没错…一定是朝圣的人还不够…!」牧师喉咙已经沙哑
「…」沉默
「我会的!我会献上更多的人!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一个世界!全世界的人类,都是你的粮食!」牧师献上他的承诺
「…」
没有承诺,没有拒绝,没有回应,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
没有重心。
牧师不断的下坠。
他将自己献给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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