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还欠我个东西?”

作品:《夜曲与野火

    事实证明,宁喻高估了她妈妈的爱心。
    大伯母对宁一仅存的温情,都挥霍在了那场葬礼上。
    她找宁一,是为了房子的事。
    事情是大伯母支开宁喻以后说的,惹得宁喻连连用眼神警告宁一。
    关于房子,是宁一目前在住的,老一辈挣下来的学区房。
    40年房贷,还剩8年。
    按揭从宁一一家搬进来起就一直是母亲在付,这笔钱来得蹊跷,大伯母一直怀疑是公婆暗中给的,但苦于没有证据。
    宁一母亲在世时两家没少因为这事情闹——一笔写不出两个姓,凭什么都是宁家孩子,宁一一家人可以高枕无忧住在学区房里,他们一家就要住郊区连电梯都没有的破楼——还是租的!
    “你也知道,这房子首付都是你大伯凑的。按揭的钱说开了就是公婆掏的,这钱哪儿来啊?你大伯每个月都要给你爷奶掏一笔赡养费,钱也就是从左手转右手,按揭相当于都是你大伯在付。
    “都是一家人,一一你凭良心说,你大伯这日子……过得屈不屈啊?
    “你爷奶往日偏心我也不说什么了。
    “如今你一个小孩子也交不起按揭,总不能就那么白白便宜了银行吧?
    “你也要转学去县里了,不如把这房子过给你大伯,你大伯来付按揭。以后你上大学呢,我们能帮就帮一点儿。你工作以后也能回来住。
    “你宁喻姐姐每天上学都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天不亮就得起,这能学好才怪了……一一,你也不忍心吧?这都是最关键的一年了。”
    大伯母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宁一听得心里发紧。
    该来的都得来,宁一其实不是没有考虑过当中的利害关系,只是一直没有好好梳理过,如今大伯母一提,她才不得不把这事情提上日程。
    按揭如果真的再让爷爷奶奶拿,等于把爷爷奶奶这些年的偏心都摆在了台面上……
    大伯母见她沉默,以为是不愿意,急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一,你可不能这么狠心,我家喻喻当初是为了谁这辈子都不能再跳舞了?!”
    宁一脸色上的血色霎时间都被抽干了。
    也就是这么一句,推动她点了头。
    ·
    周二下午的体育课上,宁一一直在想大伯母说的话,没注意自己落了单。
    排球课组队练习时,因为林君然请假,她成了59个人里那个多出来的,没有队友的人。
    1:58,仿佛有什么无形中在她和他们中间划了条线。
    在体育老师的目光投过来之前,宁一飞快地蹲下,两手慌乱地开始系鞋带。
    她低着头,一遍遍地系着鞋带,躲避结群而过的同学的目光。
    像是被遗落在了世界中心,可明明并没有人注意到她。
    除了黄佳欣挽着刘静的手,从她面前越过,若有似无地掷下的那声“哼”。
    体育老师还是注意到了宁一,吹了声响哨,“欸……你……”
    宁一系鞋带的手忍不住一颤,请假的话到了嘴边,却被徐林的声音盖过,“老师——”
    宁一朝他望过去。
    “老师,我感冒了,想请个假。”
    男生淡笑着和体育老师请假,声音干净爽朗,很有信服力。
    宁一意外地垂下眼,眸光轻颤。
    体育老师挥手批准。
    徐林经过她身旁时那句“加油”,轻得让人听不到。
    却偏偏小小地,撞了下谁的心脏。
    暖得仿佛要融化什么,宁一偏过头,鼻子发酸。
    队伍重新排过,坐二组第一排的蒋丽主动地、谨慎地走到她身边。
    宁一抱着排球和女生并排越过篮球场,走向体育馆。
    “对不起……宁一。”
    蒋丽的声音响起,宁一毫无反应。
    她的目光虚无地投向篮球场中间胶着的战事。
    几人严阵以待围困住最中间控球的男生,男生得天独厚得引人注目,鹤立鸡群般,举手投足透出闲适,嘴巴一张一阖,竟然还嚣张地嚼着口香糖,倏然一个假动作引得几人慌乱反扑,他却哧地笑了下,又是一个假动作,引得人纷纷往另一边堵截,像玩弄提线木偶般捉弄得几个人好不可笑。几个人露出窘迫的急躁面容,攻势开始激进,他却往右轻松突围,露出个群嘲的笑容,一跃而起,是掩饰不住的少年意气。
    上篮时男生偏过头,眉峰高耸,薄唇微启,目光不经意掠过宁一。
    宁一一惊,迅速背过身,口舌发干问蒋丽,“你刚刚说什么?”
    内心狂喊,她怎么一直没发现,他们的体育课是同一天上的?!
    男生收起笑意,若无其事转回头,三步上篮,一气呵成,转头朝一队人竖中指,“一打九,老子照样赢。”
    怨声四起,盖过欢呼的人群,连他的队友也忍不住嘘他,“计神,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成语,叫天妒英才?”
    “说了别这么叫我,恶不恶心。”男生厌烦地皱了下眉,“你已经没自信到只能跟我比寿命?”
    蒋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红着脸解释,“我其实一开始就想跟你组队……宁一,我其实可以私下里跟你做朋……”
    女生话说到一半,目光忽然僵硬地投向宁一背后,夸张地张大嘴,“呃……”
    视野里,高大帅气的男生潇洒自如地抱着球落地,朝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宁一余光注意到周围暗下来的光线,背不由僵住,一时间好像连蒋丽说的话也没办法理解了,口里机械地问,“怎、怎么了?”
    蒋丽指向她的背后。
    “上排球课?”
    男生透着冷感的声音适时在她身后响起。
    宁一背上的汗毛敏感地竖起。她条件反射地取下校牌握在手心,僵硬地拉过蒋丽,想继续朝体育馆方向走。
    计野控了下球,堵住她的去路,“去哪?”
    宁一想绕行,他又堵住另一个方向。
    宁一绕不开他,慌张地左右张望。
    篮球场上的男生们都开始起哄。
    宁一被周围一张张揶揄的笑脸围困,无处躲闪,埋下头不敢看计野,急得想骂人,“你干嘛?!”
    男生嚼着口香糖,俯下身,薄荷的味道极具倾略性地入侵宁一的鼻息,“你是不是还欠我个东西?”
    他的声线撩动她的耳蜗神经。
    宁一紧紧低着头,几乎是恳求,“我……我会还你的,你先走开好不好?”
    他拍打着手中的篮球,尾音微勾,“我怎么信你?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宁一还没反应,他又开口,“班级?姓名?”
    宁一抿住嘴巴,手紧紧握着胸牌,胸牌上的钢针几乎扎进她手心。
    计野的目光掠过蒋丽胸牌,“高二(1)班?你们同班的?她叫什么?”
    蒋丽人都傻了,“我……我……她……她叫……”
    宁一握住她的手,阻止她回答,恶狠狠地看向计野,“我是1班的,我要是食言你就到我班级找我,够了吗?”
    她拉过蒋丽一气儿往前走。
    计野点了点头,在她身后勾了勾唇,脾气是真的大。
    “喂。”
    宁一闭上眼,脚步更快。
    “你校牌掉了。”
    宁一再度僵住,抓了抓和蒋丽相握的手,忍住骂娘的冲动,回过身。
    计野捡起校牌,递过来。宁一伸手来接,他却直接错开她的手,眉眼低垂,将校牌利落地别到她衣上。
    男生面容专注,呼吸匀长。
    宁一呆愣当场,微微仰着头望着男生干净的下颌线。
    扣好别针,他轻轻拨弄了下她胸前的校牌,掀了掀眼皮,“宁一。”
    宁一心脏好像被这两个字砸中,微微张唇,他已经后退到安全距离,另一只抱着篮球,微微眯眼,“周六之前,我等你。”
    他又极淡地笑了笑,单手插兜,回到了那个慵懒的调子上,“仅供参考,我不喜欢别人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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