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还没来得及去思考另一颗苹果是谁的。
    她回到家的时候，就看到文绱妍坐在沙发上，裴姨沉默地在厨房里做饭，文绱妍看到纪知回来了，和裴姨说昨晚菜就可以下班了，不用洗碗。
    裴姨看着刚进门的纪知，想开口说几句话，最后还是忍住了。
    别人家的家事，她一个钟点工也没资格管这些。
    纪知自然察觉到家里的氛围有些不对劲，她看到文绱妍面前茶几上放着的稿纸，就知道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其实她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文绱妍说这件事，因为在纪知的认知里，文绱妍不会同意她做任何和她人生规划无关的事情。
    她背着文绱妍偷偷画设计图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自己在某一天可能会被发现，但纪知从没想过怎样去面对。
    “妈妈——”
    “先吃饭吧，你爸爸快回来了。”按理说纪铭今天其实没有那么早下班，但文绱妍给丈夫打了电话让他早点回来。
    母女俩坐在餐厅上，纪知看着眼前自己平时爱吃的菜，味如嚼蜡。
    纪铭是在她们快用餐结束的时候回来的，她们的碗还摆在餐桌上，文绱妍没有让纪知收拾，而是先把她叫去客厅。
    她拿着这一沓被纪知描绘过的稿纸，问她，“这是什么？”
    纪知低头看着那些稿纸，没有说话。
    “我问你话，这是什么？”没有得到女儿的回复，文绱妍的音量也提高了，盯着纪知说，“我不是叫你不要碰这些东西吗？”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纪知深吸一口气，“可是我真的很喜……”
    “喜欢，你现在这个年纪怎么轮得到说喜欢的时候？大学还没着落就想着这些东西，它们会害你一辈子！”
    文绱妍站起来将手里的稿纸丢到纪知面前，“你今晚就给我把它们烧了。”
    “为什么？”纪知瞪大眼睛，“我喜欢学设计又没有错。”
    “你觉得没错？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学这些东西，这对你以后一点帮助都没有！”她坐回沙发上，“等你以后工作稳定了，再去学你喜欢的东西也不迟，它现在最大的错误，就是影响到你。”
    “它从来都没有影响过我的成绩。”纪知气得发抖，弯下腰将散落在地上的稿纸捡起来，“为什么呢？您从下到大都不让我学习我想要的？”
    “您真的爱我吗？”这句话无疑是一句重磅炸弹，文绱妍立马朝她看来，那双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
    她指着纪知，看着她和自己一样的杏眼，湿了眼眶，“你说我不爱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们唯一的女儿，捧在手心上的心尖尖，怎么可能不爱呢？
    文绱妍怀着她的时候就满心期待她的以后会是怎么样的，她应该会有和她一样的眼睛，笑起来如沐春风，奔跑在阳光下呼喊她。
    那又是什么让这一切都变了呢？
    纪知生下来就是一个健康漂亮的小婴儿，就连护士都夸她的五官好看，几乎没有人不满意这个小娃娃。
    除了她的奶奶。
    纪奶奶这一辈子生了叁个女儿，最后还是得了纪铭一个儿子。她看不上女孩，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一辈子的赔钱货，但公务员只能生一个孩子。
    文绱妍坐月子的时候，纪奶奶就在旁边，要说帮忙也有，但也带来不少风凉话，要么说她没用生不出儿子，要么就说纪知生下来也是个没用的。
    “女儿能干什么？你看看你工作的单位，我看也没什么好的。”
    这些话，文绱妍都忍了，她看着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心想她的女儿一定是最好的女儿。
    纪知很小的时候，文绱妍就让她启蒙，她刚会说话，吐字还很含糊，小奶音就已经可以把叁字经和百家姓背下来。她乖巧听话，任谁都喜欢她，但尽管如此，纪奶奶照顾归照顾，依然和儿子絮叨只有一个女儿。
    “女孩还是没用的，后面要嫁出去，还要给嫁妆钱。”
    “妈，这个事情还早，也轮不到你操心。”让文绱妍庆幸的是，丈夫很爱她和女儿，一直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但她天生就比别人要强，怎么可能对婆婆那些冷言风语视若无睹。
    纪奶奶没事就喜欢下楼和其他老太太跳舞闲聊，回来的时候就在文绱妍面前谈起谁家的小孙子怎么怎么样。
    再过几年，二孩政策出来了，纪奶奶又旁侧敲击让文绱妍再生一个。
    婆媳俩正吃着饭，那晚纪铭出差很晚才回家，文绱妍在给纪知为小米粥，纪奶奶假装不经意地开口问他们什么时候备孕。
    “我们不打算再生，”文绱妍直接打断了所有想法，“有纪知一个就足够了。”
    纪奶奶皱眉，“你们夫妻俩连个儿子都没有。”她那叁个女儿，都生了儿子的。
    “妈，”文绱妍正视她这个婆婆，在这个家里她没有亏待自己任何，但在这一点上，她的确接受不了，“我们不需要纪知给我们带来什么。”
    “不需要？”纪奶奶的声音变得尖利，指着小纪知的鼻子问，“以后嫁人了，她自己掏钱？嫁出去的女儿回不了头了，也再好的，也终归不是我们的，有可能离了婚了没人要又回到家里啃老，再说，你们老了养老的钱，她给吗？”
    纪奶奶本身就不满意文绱妍这样家庭心不重的媳妇，她什么都好，就是要强。
    而文绱妍也正因为如此，第一次和自己的婆婆对抗，“这些我都不需要，你不满意女孩，我自己带她！”
    纪奶奶很生气，第二天就买了回老家的票，在那边一顿痛诉，又哭自己命苦，生了叁个女儿才来一个儿子，现在这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儿媳妇又不愿意再生。
    等新年回去的时候，家里的亲戚就开始讲着自己的大道理，老一辈的人都是这样，即便自己的家产富裕，古旧的思想永远成为禁锢他们的枷锁，他们甚至甘愿将这道枷锁变成牢笼。
    自那以后，文绱妍就发誓不会让人给纪知留下任何话柄。
    她的女儿一定不会比谁家的儿子差。她和纪铭商量了一下，决定要将纪知的人生规划得近乎完美，甚至不让女儿再穿裙子，改掉她所有不好的毛病。
    文绱妍一定要把纪知的一生规划地毫无缺点，似乎这样就不会有人看不起她的性别。
    纪知必须要做的事情成为了文绱妍的中心，她不允许有任何的不妥，故而让她拿到优越的成绩，不再让她画画，给她报了数不清的补习班。
    所有的路，她都为纪知铺好了。
    一切都在那个时候发生变化的。
    后来纪知长大了，她对纪知的管教也放宽了许多，只是没想到纪知能将这个事情坚持这么久。
    她看着眼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这一瞬间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许她的人生完全能由她自己定夺。
    “妈妈一定是爱你的……”文绱妍觉得自己解释不了自己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变化，她一方面希望纪知能够过得好，另一方面又希望自己的女儿是自由的。
    纪知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流下眼泪。
    “让她试试吧。”男人的声音打破了许久的沉默，纪城坐在单人沙发上，“长这么大了，有她自己的主张，有些东西是她可以自己做决定的。”
    “或许我们一开始给她的选择就应该不止于此。”
    很多年前和妻子长谈后，他们决定将纪知培养成一个无比优秀的孩子，但优秀的，绝非自由的。
    他时常在想，这个孩子会不会被磨平了所有的气质，没有任何喜好和向往，最后只不过是万众中的尘埃。但无论如何，他们的安排绝对是最妥当的。
    他们不是不知道纪知喜欢画画和设计，只是他们没有想过一个孩子会把这件事情坚持那么久，文绱妍害怕纪知这点分心会影响到她，但现在看来并没有。
    纪铭伸手接过了稿纸，右下角标注的年份告诉他这个女孩年复一年的坚持。
    “画得很好啊。”他鼓励道。
    “爸爸……”小女儿朝他扑去，他将纪知揽在怀里，学着很多年前的样子拍拍她的背。
    时间过得太快了，仿佛昨天他还坐在浴缸旁，给他的小女儿从浴缸里放下小鸭子。
    这个全新的时代并不排斥任何一种性别和身份，男孩或者女孩，其实一开始就没有那么重要，老一辈的固执想要一个儿子，可他们的女儿并不差，何必因为他们的叁言两语禁锢她的未来。
    她还那么年轻，就应该有追求才行。
    她可以穿着裙子，沐浴在阳光下，弯腰采着鲜花，吸嗅哪朵更芬芳，抱着洋娃娃唱歌哄它入睡，和姑娘们炫耀自己的公主裙，在草地上拎着裙摆转圈圈的女孩，风吹起她们披在肩上的头发时，还能不禁意间拨开，让自己的秀发散在风里，夜里睡觉的时候都可以挂记着明天该穿衣柜里的哪条小裙子。
    这是每个女孩应该拥有的权利呀，全世界的花朵都为她们开放，最漂亮的衣服在等候她们。
    他们让纪知变得不同却单调，赶着去补习的路上匆匆忙忙，高高的车子只能抬头看到挺拔拘谨的树和暗淡的天。
    马路的两侧也没有鲜花。
    大概是天使在她降临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夜里亲吻了她的额头，给予了她所有美好和祝福，把美丽的寄托都带给了她。
    吻里还藏着那些梦想的魔力，那是她开始就与生具有的，她只需要向前和坚持，神奇的魔力就此生效。
    他的女儿从小就具备了这样的天赋，从她睁开眼睛，看见这个大千世界时的懵懂到后来的希冀和幻想开始，他就明白。
    “那就继续画下去吧。”纪铭说道。
    他的女儿，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纪知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流下来，顺着眼角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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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棨哥生病之后我也生病了……先过一过纪知妹妹的剧情，谈恋爱的事情差不多也要提上日程了
    PS：昨晚梦到突然来了好几条评论说我前面的几章写的好乱orz，速速去改（土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