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宇看起来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大约是学艺术的身上总是有那么些常人没有的气质，看着还挺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周浩宇在看见李礼转身时，怀里还抱着一束鲜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然后笑着道：“原来我们小师弟竟然也能这么厉害，现在表演结束后，竟然都能收到鲜花，不错呢。”
    一般而言，能收到鲜花的，很多都是大前辈。不过像是今天的表演艺术家们，大多都是在各自圈里有名的人物。像是他的老师祝臣，如今就在前方不远处，怀中已经抱着好几束鲜花，不是他的学生送的，就是他的粉丝。
    李礼抿了抿唇，“我妹妹送的。”
    周浩宇才看见在李礼身边的宋好时，他之前没见过宋好时，因为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周浩宇并不认识她。
    “哦，原来是你妹妹。这么小还知道表演结束后要献花吗？一定是家里人教的吧。”周浩宇说，“给你撑场面。”
    宋好时刚想要说不是，是她自己想要送给李礼哥哥，身边的人又开口了。
    “哎，家里人的话你可不能太当真，她们可能经常夸你拉琴拉得不错，但是这都是带着亲人滤镜。你现在年纪小，可能还分辨不出来究竟谁说的是真话，谁是假话。但你要明白，有些话听多了可不好，自己多少斤两，你心里也要有数。”周浩宇语重心长告诫道。
    李礼闻言，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低落。
    这段时间他其实已经有在彻底感受到自己跟老师和师兄之间的差距，但现在周浩宇这话，无疑是将他本就沮丧的心情，变得更加沮丧。
    李礼变得低沉的心情，在一旁的宋好时自然也感觉到了。她有些着急，她觉得跟前的人在胡说八道，明明她都有觉得李礼哥哥已经很厉害，今天的表演也很好，哪里是假话？
    一想到这里，宋好时不由挡在了李礼跟前。
    她个子小小的，但这一刻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还踮起了小脚，对上面前的人，表情看起来气呼呼的，“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她不满皱眉，“太不礼貌了，你怎么能随便评价别人说的话是假话呢？我就是觉得李礼哥哥很厉害，他拉小提琴好听，这才不是假话呢。你又不是我，难道你比我还要了解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吗？”
    她真不明白为什么面前的大人看起来这么没有礼貌，就算是在幼儿园的她们，都知道应该多对别人说鼓励的话，而眼前李礼哥哥的师兄，怎么老是说些让李礼哥哥心情不好的话呢？
    周浩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小姑娘怼了，他脸色不太好看，不过考虑到对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也没怎么太放在心上，“小朋友，你还不懂得什么叫忠言逆耳。我这是为了你哥哥好，才对他说这些话的。平常一般人，我哪里会说这些？你哥哥的天赋是有一些，但放在我们中间，其实也不算是什么。”
    宋好时的确不懂什么叫忠言逆耳，哪怕她现在不是李礼，但听着这话，都觉得很不开心。
    “才不是呢。”宋好时虽然不懂，但她只遵从自己心里最直白的感受，“你说了让人伤心的话，就不能算是好话。”
    这时候《神兽来了》节目组的直播跟拍人员终于穿越拥挤的人潮，来到了今天自己的主角身边。
    刚才宋好时那一段话，也被收音传进了直播间，被现在守在直播间里的观众听见。
    “妹妹这话让我忽然想到她第一次去录综艺的时候，那时候还遇见霍思诺找茬，她好像也从来没有对着霍思诺说过很不好听的话吧？”
    “啊，我好喜欢妹妹最后这句，说了让人伤心的话，就不能算是好话。特别是现在有的人炒耿直人设，什么心直口快，一个成年人难道还能比像是白纸一样的小孩子更加心直口快吗？有些话就是不好的话，却还能用来美化炒作人设，就离谱。”
    “中国不是还有句老话吗？恶语伤人六月寒，我觉得这话没错，别总是打着为你好说实话这种名头，来说一些很伤害别人的话，真的这不是直肠子，这是弯酸刻薄。”
    不过现在直播间里观众讨论的话，在场的人都没有意识到。
    周浩宇听着跟前的小奶团子说的话时，有些被噎住。
    李礼原本因为周浩宇的打压，的确心情很差，但现在听见宋好时对自己的维护和辩解，他感觉好像情绪变得好了不少。他想拉住宋好时，让他别说了，可能真的是从前的他见识太少，在跟老师们排练了一个月的时间，他真认识到自己身上很多问题。
    何况，他怎么能让妹妹来给自己出头呢？
    但宋好时现在在气头上，完全没意识到李礼在拉着自己。
    她就说怎么一直都很骄傲也很刻苦的李礼哥哥，在表演成功结束后反而看起来闷闷不乐，现在她总算知道了。如果有人在她表演的时候一直说她很差劲，她也会不开心。
    “你说李礼哥哥天赋只有一点，那你呢？”宋好时从前不觉得自己有绝对音感是一件多厉害的事，但她干妈可不止一次夸过她很厉害，她和李礼哥哥都是一样的人，宋好时忍不住想，这怎么就不能叫厉害的人呢？
    宋好时无意的这一句问话，却是让周浩宇脸色有些难看。
    周浩宇当然知道李礼的天赋是有多高，甚至就连他的老师祝臣都不止一次说过，他这小师弟未来前程不可估量。可就是因为这样，他心里才会觉得那么不平衡。
    明明都是学音乐的，明明他也很认真努力，明明他也想要在这条路上闯荡出一条自己的路来，但是自从毕业后，他没能凭借自己引以为豪的小提琴闯出一番天地。就在这一次表演之前，他的老师找到他，跟他好好谈论了一番。
    其实不论是学习钢琴，还是小提琴，日后走上专业的钢琴家、小提琴家这条路的，只有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音乐家需要靠天赋，也需要靠扎实的努力。如果达不到这样苛刻的条件，势必会在这条天才众多的路上走得很艰难。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音乐系毕业后的不少人，不是转行，就是去做音乐老师。至少相比于做音乐家这独木桥的路子，转行和做老师看起来更加贴合实际。
    小孩可以贩卖梦想，靠梦想活着，而成年人，是靠钱活着。
    看不到希望的路和赚不到钱的工作，不适合那百分之八十的成年人。
    很不幸，周浩宇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百分之八十的成年人之一。
    如今周浩宇走不通音乐家这条路，好不容易有一次可以来艺术节表演的机会，这大约是他距离音乐家最近的时候了，却发现跟自己同台的，还有自己不过才一年级的小师弟。
    这种落差让他愤怒又嫉妒。
    他辛辛苦苦学音乐了二十多年，却在这种场合，跟一个不过才一年级的小孩同台。所以在他的老师眼中，是不是自己的水平跟一个小学生也差不多？
    这可真是冤枉死祝臣老师了，这种大型的音乐节，他们又是乐团演奏，自己手里有多余的名额，在门下的徒弟能有本事不出差错时，老师们都愿意将自己的弟子带上台。从前没有这个机会，现在有机会，这也只能说明李礼的运气也着实不错。
    但周浩宇不知道，他如今钻进了牛角尖。对着李礼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好像也并没有很严重的恶意，只不过他说的那些话，可能让李礼产生自我怀疑。
    而现在，周浩宇的目的的确是达到了。
    就算是李礼再怎么成熟稳重，但也只是相比同龄人而言。当他面对心怀不轨的成年人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pua的时候，每一次在一起的排练，周浩宇在言语之间都对他打压 ，潜移默化的，李礼也如他所愿，开始怀疑自己。
    老师们都说他有天赋，可是为什么跟着大家一起排练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自己有很多不足呢？
    会不会其实真相只有一个，就像是他周师兄说的那样，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提琴手，那些天赋，那些才能，都是师长们因为他只是一个孩子，讲出来的善意谎言。
    周浩宇这些天不是没看见李礼的失魂落魄，甚至前几天排练时，李礼因为心不在焉，降音拉错，被老师责罚了两句。但他面色担忧，心里却窃喜感到满足。
    这样才对啊，从前他像是李礼这般大的时候，挨骂才是常态。
    周浩宇一面关心着安慰着“没什么天赋的平凡普通人”李礼，一面在看见李礼的沮丧暗中高兴。
    他喜欢看见天才的陨落。
    但是现在，眼前这个看起来比李礼都还小的小团子，直面问他，“那你跟李礼哥哥比天赋，你更厉害吗？”
    宋好时软软的却相当率真的童音落进了周浩宇的耳朵里，让他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
    这是他始终不愿意正面直视的事实，他就是没有李礼有傲人的天赋，他，才是那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小朋友，你还小，你不懂我们音乐。”周浩宇在稍微反应过来后，想要将宋好时这话糊弄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话一出，先激怒的不是宋好时，而是此刻直播间的网友。
    节目组不做侵权的事儿，镜头只对着宋好时，但架不住这周围的声音也传进了直播间里，被大家听见。
    能忍受两个小时空白的音乐时间的直播间观众，留下来的差不多都是宋好时或是方璇的粉丝。
    如今粉丝们听见自家妹妹竟然被质疑不懂音乐，键盘立马就哗哗地响了起来。
    “我妹妹不懂音乐？认真的吗？你见过哪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随随便便给哥哥录制的一首铃声，就能火遍全网？”
    “你说我妹不懂音乐，就跟你说我厝哥是学渣是一样的。”
    “原来好好这样的人也能叫不懂音乐吗？那我倒是很想知道现在说这话的人是谁了，微笑.jpg。”
    “忽然理解了之前妹妹说的那句让人不开心的话，就不算是好话，这个人说话真是太讨厌了。”
    本来没有开口，心情低落的李礼在这时候听见自己师兄说宋好时不懂音乐，他眉头一皱，“好好她懂音乐。”
    他可以忍受周浩宇点出自己没有天赋，但是他不能接受对方在不了解宋好时的情况下，就说对方不懂音乐。他眼里的宋好时，是个聪明又好学的小团子，就算是年纪很小，但练琴的定力都不知道比他认识的同龄人强了多少倍。
    周浩宇没将李礼的话放在心上，反而他嗤笑了一声，“这么小，应该还在上幼儿园吧？是不是还在唱‘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的儿歌？她懂什么音乐？这不是在搞笑吗？”
    “错！”宋好时难得拔高了自己的声音，她的小眼神里带着几分简直不要太明显的鄙夷，“叔叔你是不是没有听过孤勇者呀？”
    明明这才是她们的歌！
    周浩宇被这与众不同的回答直接整无语了，即便是他平常不怎么上网，但是也知道跟小孩子们对暗号的歌是什么。
    一时间，周浩宇词穷了。
    “哈哈哈我妹妹这一招算不算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明明就是用魔法打败麻瓜，哈哈哈，画面里都没有了麻瓜的声音，我猜测现在那个麻瓜肯定震惊又茫然。”
    “笑死，叔叔我们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唱儿歌，我们喜欢爱你孤身走暗巷！”
    直播间观众在听见这一段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对话，当场笑出声。
    宋好时见周浩宇没说话，觉得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她脸上露出些惊讶，然后摇摇头，接着说：“可能我不懂音乐，但我懂李礼哥哥的音乐，他就是很厉害，他的小提琴好听，他很努力也很有天赋。以后李礼哥哥一定会成为最最最最有名的小提琴家！”
    宋好时说得坚定，因为这就是从前李礼对着自己说过的话，她记得邻家小哥哥的梦想，他说过自己以后要站在全球舞台上，让整个世界的人都听见他的小提琴声。
    如果现在她的好朋友忘记了，宋好时想说，她不会忘，她会一直帮着好朋友记住他的梦想，她永远相信自己的朋友。
    宋好时说完这话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身边的李礼，“李礼哥哥，对吧！”
    李礼看着她充满阳光自信的脸蛋，又看了一眼怀中的花束，他忽然知道了为什么他的一年级的语文课外拓展阅读的作文书上，会有那么一句描写，“她笑得好像是一朵向日葵”，灿烂又明媚。
    “对。”李礼重重点头。
    如果不是宋好时，他已经忘了自己从前的梦想，他是想要站在世界之巅，让整个世界都听见他的琴声。
    宋好时冲着李礼竖起了大拇指，“今天李礼哥哥的表演也很厉害，刚才台下有那么多的人都在给你鼓掌。”
    周浩宇听到这里时，终于反应过来，他居然被一个小团子不知不觉牵着鼻子走了。
    “那是在给所有表演者鼓掌。”周浩宇给现在两个谈得愉快的小孩泼了一盆凉水。
    宋好时现在是真不高兴了，她好不容易让自己的好朋友心情没那么低落沮丧，但眼前这个可恶的大人又来说让人不开心的话。
    宋好时伸手叉着自己的小腰，“叔叔，你真不友好。”她说。
    即便是宋好时没有能听见别人心声的外挂，她这一刻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不善。
    “你有朋友吗？”宋好时很怀疑问。
    显然小团子这话没有带着任何讽刺的意味，但是成年人听着，就非常有内涵那味儿了。
    不等周浩宇回答，宋好时的那张小嘴巴又开始道：“我觉得叔叔你没有诶，你看你对我们小孩子都这么坏，我们还小，不跟你计较，但是如果你跟一般人也这样，大家应该会讨厌你吧？”
    宋好时说得特别真诚，她可不是在阴阳怪气，她是真觉得眼前的叔叔应该没有朋友。
    在幼儿园的时候，大家交朋友最简单的方式，就是你夸我，我也夸你，然后就可以牵手手，成为好朋友。
    周浩宇：“……”
    他都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就顶多上过幼儿园的小孩子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还小，你可能不了解其实叔叔现在是对你哥哥好。”周浩宇干巴巴说。
    宋好时瘪嘴，“你都让李礼哥哥伤心了，你怎么能叫他好呢？你对他一点也不好。”
    周浩宇：“……”
    “原来叔叔你是这样对一个人好吗？那你好可怜。”宋好时说，“你都不知道真正对一个人好应该怎么做诶。”
    对一个人好，难道不应该让那个人开心快乐吗？
    就像是她在幼儿园的时候，从家里带去张阿姨做的牛轧糖分给好朋友，大家都很喜欢，都说她对小伙伴们特别好。
    哪里会像是现在这样？让听见他讲话的人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