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很认真,始终低着头拿着钢笔在书上勾勾画画,腿上搭着一条红色的军毯,偶尔会抿一小口杜松子酒,然后就又迅速低头看书。希斯克利夫则不那么专心,他把□□中的子·弹都取出来,并作一排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枪管。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玛丽一眼,看她耳边的碎发,看她光洁的额头,也看她纤巧的手指。
    最后他索性彻底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怔怔看着她出神。于是他便发现她左边眉毛里竟然还藏着一颗浅棕色的小痣,就在眉毛的尾端,除非特意观察,否则绝对发现不了。他还发现玛丽握笔的时候和别人不太一样,所以食指和拇指的指腹上更容易沾到墨水,这让她的皮肤看上去更加莹白。
    玛丽握着笔,在《论热病》上勾勾写写,她忽然感受到来自坐在对面的,属于希斯克利夫的灼热目光,于是开始心慌意乱。手心里冒出细密的汗来,印在微微发黄的纸上,把刚刚写上去的钢笔痕迹也弄花了。
    她佯装没有发现,继续集中精力写字,但是却又频频出错,书上空白的地方都被她划烂了,也没有写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想喝口杜松子酒稳定精神,但是灼热的酒精却让她的神经更兴奋,头脑更清醒,感官也变得更加敏锐。于是希斯克利夫的目光也显得更加炽热了。
    玛丽忍无可忍,她抬起头来,挺直腰,让自己看上去有气势一点。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待在我的换药室里?”她扬起一点点下巴,气势汹汹地问。
    “因为我现在晚上睡在这里。”希斯克利夫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睛和眉毛在轻轻地笑,在灰暗的煤油灯下,他脸部的线条看上去有些柔和。
    “……”
    玛丽一时语塞。她忘了希斯克利夫特意申请到一张长凳,摆在换药室里,晚上他就睡在这里,而她则休息在换药室里那间摆满瓶瓶罐罐的小隔间里。他睡在她门外,就如他所说的那样,守护着她
    “我的钢笔坏了。”玛丽别过头,躲闪着希斯克利夫过于热烈的目光,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新话题。
    她从衣服里翻出那支昂贵的钢笔。
    “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你把它放在了箱子里。”希斯克利夫从玛丽手中接过钢笔,她细嫩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他的手心,使空气变得稀薄又干燥。
    “……”玛丽有点恼怒,这个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一定要看她出丑是不是?
    “是笔尖坏了。”希斯克利夫检查了一下笔头,拔掉废旧的笔尖,“这中笔尖只有伯德先生的钢笔店里才有,等到战后,我带你去换。”
    他合上笔帽,身体向前探了一点,钢笔就又落进玛丽手心里,希斯克利夫的手也落进她手里,二者谁都没有离开。
    玛丽想抽出手,但是被希斯克利夫的手掌包裹住了,于是就又动弹不得,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甲扣着桌面。
    “你又要做什么?”她问。一缕头发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视线,眼前的景物就此变得模糊不清。
    希斯克利夫没有说话,他低下头,吻了吻玛丽的额头,又亲了亲她的鼻子,然后用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开始笨拙地和她接吻。
    这个工作他们谁都不擅长。
    雪停了,屋子里的温度又升高一点,希斯克利夫嗅到玛丽衣服上的消毒水味儿,以及她颈间只属于少女的芬芳。
    他松开覆盖着玛丽眼睛的那只手,转而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始终扣着她的后脑,这样她就被他彻底包裹在怀抱里。
    玛丽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他们之间距离近到看不清对方的脸庞,索性就又闭住了眼睛。
    她全心全意依靠在希斯克利夫的怀抱里,什么也不去想。
    于是这间小小的换药室就变成了世外的桃源,战.争、榴弹炮、突袭都变得与他们再无干系。人间恢复太平。
    她不再是那个辗转于伤员之间济世的玛丽医生,希斯克利夫也不再是什么伦敦战场的战神,他们只是他们自己。
    玛丽·班纳特和希斯克利夫。
    玛丽回到了赫特福德郡的后花园里,身边是红粉相间的玫瑰花丛,而她则站在花丛中央,和她的黑马王子相拥在一起。午后的阳光泼洒在她新做的巴洛克裙子上,一切都很慵懒、安宁。
    前线不断有好消息传来,很多人都在说,这场漫长的战.争即将结束,我们即将再次取得胜利。
    天,要亮了。
    圣心医院不再像之前那样人满为患,工作轻松下来,这里本来是军区的专属医院,只接受受伤和生病的士兵,但是随着事态逐渐稳定,也开始接受一些在战争中意外受伤的英国公民。
    “告诉我你的名字。”玛丽站在病床前,一边替床上的妇人检查伤口,一边让助手做例行登记,她隐约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
    “艾蜜儿·柯林斯。”妇人说。
    第55章 55
    玛丽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干枯的女人,很难想象她竟然会是艾蜜儿。
    她不喜欢艾蜜儿, 或者说,她对艾蜜儿简直憎恶至极。
    但是即使这样, 她也不得不承认,艾蜜儿是有几分姿色的,否则当初约翰公爵也不会为了她而神魂颠倒。
    约翰公爵府的艾蜜儿雍容华贵,穿着兔毛坎肩和嵌着珠宝的长裙,说话时喜欢高高仰着下巴, 一幅高不可攀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