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康用最轻柔的动作替我上好药,因常年练刀而长出茧子的手熟稔地帮我绑上绷带。
    其实在到后面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这份疼痛,我的叫喊挣扎全是演戏。不过源赖康的态度始终温和耐心,没有因为我娇气的表演有任何不满,反而眉眼间染上了几分无奈。
    后来想想倒也能明白,他和源赖光差的年纪那么大,以源赖光的脾气,估计小时候比我还能闹腾,源赖康恐怕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
    我看着他将我的伤口处理好,再安静的将药品摆放整齐。紧接着,谨默的女婢低着头带着精美的甜品走来,放下托盘后悄然离开。
    源赖康对我笑了一下,将甜点推给我:“是刚做好的,前阵子行商走动,父亲于是顺手买了位唐国的厨娘回来。你尝尝味道如何?”
    我原本还想多赖一会儿,可我到底太久没有吃过唐国的点心了,我别扭没多久,还是忍不住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起了桌上的吃食。
    可惜。
    我垂眼咀嚼着,吃食美味,但是没有青云的味道,也没有……没有星熊童子的味道。
    低垂的眼睫遮住了我布满思绪的双眼,我的双眼一时犹豫起来——或许我应该先去大江山?我应该先去看看妈妈,去安慰一下青云,再看看羽衣和爱花是不是已经长大了。
    但很快的,这个想法又被我收敛住了。
    不行,我还没有怀上孩子,白云的复活近在眼前,一旦我回到大江山,经历了我一次“死亡”的众妖一定会对我多加看管,大家的占有欲将牢牢包裹住我的手脚,妨碍我的进程。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我的身体还是人类,在主世界里无法联系到地府阎王,假如我还是那个海棠花神,我至少还能找到白云的转世——而不是出此下策,让他复活。
    可我又迷茫起来,我头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我做的真的是对的吗?
    我真的应该欺骗帮助我的妖怪们吗?我该扭转白依的命运吗?我该复活白云吗?白云愿意在已经社会性死亡的世界里重新活过来吗?
    届时他又该怎么生活呢?
    “想什么呢?”
    源赖康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茫然地抬头看他,迎上了他温和的带着笑的目光。那好像是在看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那般,调笑我连吃个甜点都会走神。
    我被猛地打断思路,一时还有些不清醒,下意识地朝他歪了歪脑袋,“嗯”一声地表达疑惑。
    源赖康倒也没有纠结刚才的问题,好像只是单纯的想提醒我回神那样,整理好衣摆站起身来,临走前不忘对我提醒:“这几日手不要碰水,想做什么可以让婢女帮你,我会将源氏府的结界再加深几层,你不用害怕再有妖怪的入侵了。”
    我耐心地听完他絮絮叨叨的嘱咐,一口喊住准备离开的他:“我说,你不打算问我——问我和鬼童丸的事情吗?”
    我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住脑袋,奇怪地望向他:“你不像是那种这么没警惕心的人吧?”
    源赖康的脚步一顿,但很快回头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声音低沉儒雅:“你是不一样的。”
    他带着笑意的双眸望向我:“或许我可以叫你阿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和你相处的久了,我知道你没有坏心,你和他人的相处是你的私事,窥探女儿家私事可不是君子该有的作为。”
    “等你想说了,告诉我便好。”
    我不自觉地直起身子,微风吹起了走廊上边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的,扰乱了我的心弦。
    源赖康不同于我以往的所有的爱人。
    他不像高中生那样幼稚青涩,也不像大学生那样肆意飞扬;他不像神明一样对情陌生疏离,也不像妖那样对爱顽固死守。
    他有一目连的温柔,又不只是温柔;他有星熊童子的贴心,却也能控制住对我主动时的距离;他有大岳丸的细心,却又像铃鹿御前一样可靠。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总有神和妖为人而倾心了。
    人是复杂的,是有对错偏颇的。
    源赖康不完美,又太完美。他不会把我放在第一位,但却会让我忍不住想,如果我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永不偏颇的,那该是多么让人幸福的存在。
    现在他笑着对我说:“阿棠,我相信你。”
    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重重地跳着,几乎都快要心动了——可马上的,我看见了在门外探着头的白依。
    黑色短发的少女抓着门框,琥珀般的瞳孔满是焦急,恨不得将眼神实质化来催促源赖康离开。看见我的目光望向她后,白依一只手括在嘴巴边上,用口型放慢地询问我。
    【手 还疼 吗?】
    所有的意动烟消云散,我的目光重新坚定起来,为了一切能回到从前,为了白依和白云能继续像从前那样普通平常地生活下去,我不允许自己有动摇。
    一切为了白依。
    一切为了那个在我孤立无援的时候,唯一坚定不移地给予我关怀和帮助的友人。
    ——
    源赖康在离开书房后没多久,转动步伐走向了议事厅。
    源满仲和贺茂忠行正坐于议事厅的中心,贺茂忠行满脸歉意,低头说着什么。源赖康挥挥手招退下人,敲了敲门,等室内的人都将目光转移过来的时候,他又礼貌地对着室内的长辈们低头示意,随即坐到了源满仲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