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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敛骨》 ——若他有令,你得听命于他;若他有难,你得舍命救他。一切皆因最最开始,他应下了那声“我愿”……
既是说出了口的承诺,便总要做到,方才不愧为人,无愧于心……对吧。
苦涩无比地抿了抿唇,他强忍着泪意,紧紧按着心口,轻声说着:“我……一直都很自责,当时为什么要犹豫,要迟疑呢?明明鬼君待我那般好……于是我便常常在想,要是再重来一次,要是再有机会,我一定会主动些……”
风弄枝梢,繁花纷落。
望着那朵白花悠悠坠地,他自嘲地扯起嘴角,垂下眼去,终于落下了泪来。
“……可眼下又到了这样的时候,我却还是犹豫,一点都不从容…… ”
……
流风徐徐回转,吹拂得神殿前那人一身青衣似要化云。
纸鹤中仍喋喋地传来傅断水的声音,将一列地名从天南报到地北,谈风月听在耳中,只觉着无味,正要迈过神殿的门槛,却听他道:“之后便是红岭山城近处,有一村落名曰溪贝……”
谈风月不由一愣。
他此时此刻正身处溪贝,怎可能会有异怪出现而他却未能发觉?
蓦地,大脑空白了一霎,似有落雷劈过,使他模糊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什么?”
傅断水那厢似是有些意外,稍顿了顿,方才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红岭城郊,溪贝村?”
几乎是压着他的话音,谈风月神色惊变,顷刻化风,撇下纸鹤回身卷去——
——可又怎么来得及?
他总是迟一步。
在他回身的刹那,恍似平地起惊雷,远处有数股常人所不能见的狂风骤起,交织着旋冲向天际,一道金色光辉自风眼处乍现,如潮水般四溢而开——
田间正劳碌的农人,书堂中正神游的学童,清溪旁正浣纱的女子,皆一无所觉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人察觉风动,无人窥见光涌,亦不知正有人满面惊慌无措地与他们擦肩而过,逆着光潮向那风起之处疾冲而去。
铺在身上的日光与擦过耳际的凉风猛地揉作了一团,身侧一切动静都蓦然慢了下来,那光源所在的院落明明就在眼前,却似遥不可及一般,谈风月心内地崩山摧,眼中、脑中皆是一片混乱,只失措地大喊:“三九!——”
狂风笼罩、金光流溢之中,三九仍静静抱腿坐在檐上,似是听见了这声唤,如往常的每一次般微微歪过头,回身看他。
只一眼,谈风月瞳孔倏扩,全身血液仿佛逆流,冰凉彻骨。
一张朱砂墨色仍新的返清度化符正牢牢贴在三九身上,不为狂风掀动半分,不在额前,却在心口,一格格映入他的眼瞳。
急急地,无助地,不知所措地,他伸手向他——
而下一秒,三九身形骤然碎裂,片片离分。
无暇顾及那澎湃金光正沿着他伸出的手流入他的袖中,谈风月全然失去了冷静,死死抓住三九尚未离散的手腕,张口便要念出咒诀,可只一刹,掌下便是一空,他甚至抓不住那被狂风卷碎的片片飞灰,只抓住了满心无能为力。
可三九片片碎裂的嘴角却扬了起来,满是释然。
瞥见遍天金光悉数涌入了谈风月袖中,他长长舒出了一口气,十分顽皮地眨了眨几要化灰的圆眼,一如他第一次遇见仙君鬼君时那般,笑得开怀:“仙君呀,放心……”
“一点都……不疼的……”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团团棉絮似的深灰雨云遮蔽了日轮,密难透风,湿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雾霭沉沉,冷冷暗光笼罩大地,虚拥着青远处处断壁残垣,连满地琉璃碎片亦黯淡了颜色,仿佛是人一地碎落的心悲意冷。
潮气氤氲的山洞之中,丛丛烛火围设成法阵,烛焰温黄;翻涌流转的血阵之上,一团凝实的金色华光格外刺目晃眼,叠叠起伏,波波浮动,几要没过了近处那道细瘦青影。
骨、血、魂、魄,皆已聚齐,法阵、灵咒,皆已布好,只待天时相应,一切即定——
可前世、今生,无论是谈君迎,亦是谈风月,都从未像眼下这般憔悴过。
空洞地望着眼前似聚似离、剧烈滚动着的金红光团,谈风月静静站在血阵近处,仿佛被抽离了神魂的那人是他,整个人都是木的,面上毫无血色,白得泛青,如同一丛暗淡残竹。
毫无印象自己是如何从溪贝回到了青远,如何走到了这血池旁边,如何设出了法阵,如何召出了那枚光团,又在这里呆立了多久以待天时——
被重重隐痛紧紧缚着,他满心空白地垂手站在法阵正中,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靠着什么才勉强维持住了自己这最后的体面,才不至于被尽数击溃。
上一世,他是谈君迎,诸事顺意,总习惯以玩世不恭的嬉笑姿态面对种种事,这一世,他是谈风月,万事不入心,又总恃着一副风轻云淡的冷静姿态面对一切,仿佛对世上一切都心中有数,对心之所欲皆是志在必得,可实则无论前世今生,他纵有上天入地之能,却总错失一些至关紧要的东西。
……甚至没能猜透一只小鬼的心思,也护不住他。
再寻不见往日那无端的笃定,莫名的冷静,如今的他心内唯有满腔易碎的彷徨,尽是无措茫然。
秦念久当真能够借此举顺利复生?当真能像鬼差所言那般获得仙格?若他重获生机,又会否再度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