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了吗 第84节

作品:《初恋了吗

    宋梨因手上都是泥,用稍干净的手背蹭了下眼角,有点呆滞地看他。
    不是来救她的吗?怎么自己下来了?
    许洌人高腿长,在逼仄空间一角只能弓着腰。伸手拦着她腰抱到自己腿上,找了个废弃的木桌子坐着。
    边上就是化工厂,再加上工地的这些石粉太脏,指不定这水里泡久了会有什么后遗症的毛病。
    见她一直没说话,他轻敲了下她脑袋,煞有介事地问:“刚撞到头了?傻了?”
    “……”宋梨因清咳了两声,瞪他,“你才傻了。”
    她声音全哑了,听上去很是喑哑。
    听到自己出声是这个嗓音,宋梨因也有点不自在。刚想挠挠发痒的后颈,手就被他攥住。
    “全是细菌,瞎挠什么。”许洌拿着手电筒往后照了下,她后颈估摸是被山林蚊虫叮咬过,肿起了一大块,“疼吗?”
    宋梨因摇头:“痒。”
    刚说完,就感觉到后颈一阵温热的呼吸轻轻吹拂过,他在帮忙吹。
    她整个人一僵,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安放。这才注意到自己坐在他腿上的姿势,其实是不妥的,但这种情况下也有点无可奈何。
    后颈敏感的肌肤从生理性痒变成了心理性痒,宋梨因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蹭到他下颔,往后挪了下:“我不痒了。”
    彼此沉默了几秒,许洌打着手电筒射向左上方那个角落:“嘿,你有哪不舒服吗?”
    他在和地下室余留的另一个中年男人说话。
    宋梨因转过头去看了眼,男人一直蜷缩在那个位置,从刚才另一个男人走后,他就没出声过,就算出声也是“咿呀”的字音。
    “他好像不会说话,刚才那个大叔一直喊他哑巴。”
    因为怕被听到,宋梨因说这话时是凑到他耳边用气声说的。许洌怔了下,把手电筒给她:“照着我。”
    他用手势做了几个动作,那个哑巴似乎是看明白了,“嗯”了几声,一张灰扑扑的脸终于露出一排大白牙。
    许洌拿回手电筒,揽住她肩膀:“我左边裤袋里给你们带了葡萄糖,拿一下。”
    宋梨因“哦”了声,伸手去搜。
    后知后觉脸已经贴着他胸口,清楚地听见心跳和呼吸起伏声。她耳根发烫,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你不自己拿?”
    许洌欲盖弥彰地轻咳了句:“没手了。”
    “……”
    故意得太过坦荡荡,宋梨因把其中一瓶葡萄糖补水液丢给哑巴男人后,抬肘往许洌胸口捅了一下。
    他英气的眉立刻皱起,脑袋低垂着:“痛啊。”
    宋梨因把补水液一口气喝完,轻嗤:“我看许队长跳下来的时候都没犹豫,应该好得很。”
    “哪好了?”
    许洌牵她的手去摸自己脖子那一道划开的口子。
    宋梨因不明所以地拿着手电筒打光去看,指腹还贴着那温热的血管。发觉那道口子还渗着血丝,没有完全凝结,像是被石块还是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的一样。
    也许是因为位置特殊,就在男人冷白脖颈的青色血管旁边,显得异常狰狞。
    宋梨因脸色一变,立刻挪开自己沾着灰的手:“你刚还说我手脏!”
    许洌唇角没控制住上翘了点。
    “许洌,你别压着我。”宋梨因只觉得锁骨那的热息太恼人,顺着她身上这件薄衬衫的领口一路往下滑。
    他下巴懒洋洋地磕在她肩胛骨上,修长分明的手指攥着她纤细的腰身,低低道:“我有点累。”
    语气像极了以前高三猛做几套卷子后,少年就会撒娇般往后一倒,后脑勺磕在她卷面上要求帮忙按按太阳穴。
    但拿现在和之前比较,实在违和。
    宋梨因眼睫在黑暗里颤了几下,没挪动,蓦地问:“这就是你现在做的工作吗?”
    许洌睁开眼,想说详细点。
    其实不止,他们这个兵种永远是在最危险最前线的位置。每一次出任务都必备军令状和遗书,所以一个队伍的人也没多少,却都是千挑万选的精英精锐。永远的17连,也希望能是永远的17个人。
    但他只应了声:“我今天特别庆幸从事了这门职业。”
    宋梨因呼吸和他恰好一起一落,没回应,但貌似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上次说你‘现实’是开玩笑。”许洌低着眼,下颚收紧,“对不起。”
    宋梨因嘴唇上还沾着葡萄糖水液,舔了下:“你没说错啊。我不可以现实吗?成年人才不会因为唯利是从就羞耻。”
    许洌喉结上下利落地动了动,嗓音包裹着夜色下的寂静,格外低沉:“你不是,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她觉得好笑,“我同事他们都这么说我。”
    “因为你是宋梨因。”
    他了解他的宋梨因。
    宋梨因安静了会儿,冷着脸:“别给我套近乎,我律师费一视同仁六位数起步,咨询另算。”
    许洌“扑哧”一声笑出来,懒散地说:“知道了宋律师。”
    挖机在清晨4点半已经赶了过来,浩浩荡荡地开展施救工程。
    一场淋漓的大雨过后,朝暾初升。晨曦悬挂在山林间,天空明亮而澄澈,油润润的乌柏树叶上闪着兰晕和薄薄的白雾。
    大自然总是不讲道理,给人类一场灾难之后,又厚着脸皮美得像幻境。
    宋梨因踩着许洌手掌爬出来,只感觉空气都清新无比。
    幸存者总是能收到比平时更多的关爱,就连和她一向不对眼的盛西惜也跑上前来嘘寒问暖。
    而许洌出来的时候,只是洗了把脸就急着往施工场所走。
    一行人聚在那开了个小会商讨开挖学校的方案后又立即散开,提着医药箱的医护人员们也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宋梨因休息了半小时,囫囵吃了几口早饭,也跟着手脚健全的人一起去到救援场所做志愿者。
    这个村子暂时没有统计到死亡人数,但被压断手或脚的工人多达130多名。这对于这些靠体力养活一个家庭的人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
    到下午又来了一批救援的武警和医疗队和捐助中心的人,抗震救灾指挥部开过小会。在诊断过几名流感病毒发烧的病人过后,给大家一人发了两包预防感冒的药粉。
    天灾之后防瘟疫,幸存者里带伤易感染的更要严加注意体温异常和病情预防。
    临近傍晚,发生了一场晃动不大的余震,搭建起的救援站药片和面包等捐助过来的食物都撒了一地。
    许洌手上吊着盐水瓶回来时正好和捡东西的宋梨因面对面碰上。
    宋梨因视线往他后面被押着的男人看了一眼,又是之前和她一起关在地下室的那个人。
    注意到她目光一直紧盯着自己在流血的肩膀,许洌躺到一张空的病床上,开了瓶矿泉水灌了两口。双手乖乖地交叉放在小腹那,认真道:“我没事。”
    后面走过来的梁勘是之前义诊团队的,和她说了下情况:“这人中午体温没量,一听在挖学校财务室那块地方就急着过去捡钱。钱没捡着,下去正好碰上余震,害得人许队为了救他被砸了。”
    男人被后面一名士兵押着回来测量体温,还嗷嗷叫唤。
    “我也是过去帮忙的志愿者,你们这样对我合适吗?”他指着躺在病床上的许洌,大放厥词,“这个什么队长长得人高马大的,不就砸了一下,体格这么好能被怎么着?流血流汗保家卫国本来是你们军人应该做的,保护我们老百姓也是你们的义务!”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宋梨因打断他,一股咄咄逼人的架势,“这种情况告你一个妨碍军务和妨害传染病防止罪都够你坐到老了。看你这么坐不住的样子,应该不会想进监狱。”
    “……”男人被她几个专业词汇唬得没敢说话,悻悻地摸摸脖子,索性转过头不看她那凌厉的眼神。
    继而卖惨道:“哎哟医生,不是要量体温吗?还有我这个手没接上呢,真要断了!”
    “药品刚到,现在给你接。”梁勘拍拍宋梨因的肩,岔开人,“你同事辛梦她们在村口石碑那,去帮帮忙。”
    等她一走,几个大男人才敢喘口气。
    史严拍拍胸口,给许洌递了个眼神,调侃道:“队长,你们家这律师好凶,这哪敢惹?分分钟请你吃牢饭!”
    “挺可爱的啊。”许洌笑得肩膀都在抖,又猛灌了几口水,“以前更讨喜,谁都喜欢她。”
    他眼睛又瞥到边上那个哑巴男人手上正拿着一本本子在记东西:“那是什么?”
    哑巴给他做了个手势:幸存者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许洌拿过来看了眼,扫到最下面一行熟悉的电话号码,她一直没换过。
    那个正准备脱衣服接骨的男人见宋梨因走远,啐了句:“公报私仇吧!不就是昨晚推了她嘛,我想活我有什么错!”
    “你想活没问题,但你不能让别人因为你差点丧失活下去的权利。”许洌冷冷睨着他,弓身从那些即将要用在他身上的药瓶里找出一小瓶枸橼酸舒芬太尼,捏在掌心。
    一旁的梁勘看了他这动作一眼,没说话。
    “麻醉剂不太够用。”许洌直起身来,面不改色地觑了男人一眼,眼神锐利隐隐透着点不爽,“这种程度的伤,直接接骨吧。”
    “诶你什么意思?”男人虽然看不懂那瓶药到底是什么,但直觉不对。
    许洌拔开吊瓶径直走了,男人还对着他背影叫骂。
    拿着针管的梁勘把针放回去,表情淡淡地睨着男人警告道:“少在我耳边大小声,我可不是专业的骨科医生。”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律所的人在这本来能帮上忙的陈年旧案和经济纠纷此刻都没了凭证。
    灾难过后,更困难的是重建家园和抚平伤痛往前走。
    晚饭时间,夕阳西沉,宋梨因正在村口的石碑那喷漆写鼓励标语。
    这些喷瓶本来是用来在墙壁上给村民们做普法教育的,从本应写的“法治海安”变成了“守望相助共克时艰”,任谁看了都唏嘘不已。
    ———“吃过饭了?”
    身后安静无人的丘陵处陡然传来一句疏懒的声音,宋梨因写字正入神,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缩了下肩膀立即转过头往后退几步,几个动作连贯得一气呵成。显然受了惊吓,乌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紧他。
    许洌本就是刻意放轻了脚步,没让她察觉,见她一脸吓到戒备警惕的样子又没憋住笑。
    暮色下的深山里其实有些可怖,风声呼啸而过发出怪异的声响。
    他不知道是从哪回来,军装袖子往上卷到手肘下一点,青筋突起的手臂就这么自然垂落在裤侧。清清冷冷地立在那勾唇看着她,鼻挺唇薄,一向冷淡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暖意。
    宋梨因有些恍惚,反应过来这是重逢后第一次这么清楚直白地看着他。
    少年青涩的眉眼轮廓如今更英朗锐气了,瞳仁漆黑有神,头发短利,穿着一身不怒自威的军装,身上散漫的气质也更沉稳坚定。但也依旧是灿烂挺拔,朝气蓬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