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页
作品:《青青》 旁人为他着急上火,元安却只一笑置之,“心之所至,情之所钟,从未想过何必。”
陆晟仍然盯着她嫣红似火的嫁衣,立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
他大约是头一次意识到,她想要的,他原来给不了。
不知隔了多久,他终于叹出一口气来,侧身坐在炕床上,两手撑住双膝,目光落在面前一张椅上,并不去看左手边安静无声的青青。
两个人都在苦熬,但喜帕遮盖下,青青似乎更多出三分从容。
她问:“雪下的大吗?”
陆晟答:“铺天盖地,怕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青青说:“我打小儿就不喜欢下雪。”
他抬眉,“噢?怎么说。”
“落雪时一切都静,总让人觉得孤零零的,活得害怕。”
“没人陪?”
“没人陪,人活于世,皆是孑然一身。”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实在奇怪,从前的剑拔弩张爱恨痴缠在这个远离宫城的雪夜,似乎都被埋在雪中,静谧无言,隔着一块鲜红喜帕,他们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地聊起往事,三言两语,竟心有戚戚,如逢知己。
她隐约笑起来,轻声感慨,“小时候总想着要嫁人,穿红衣,戴凤冠,风光于人前,到如今真穿上了,却只想大哭一场,真是命运弄人,什么都料不准。”
陆晟起身走到她身边,缓缓掀开那片红得端方周正的盖头,露出红影下一张流着泪的脸,他长叹着抚她眼角,她却始终低垂眼睑不肯相见。
“朕……我对不住你。”
她紧紧咬住下唇,哭也不肯出声。
陆晟无奈,坐在她身边,生生将她下唇拨开,上头已有一排显见的压印,怕是再晚一点就要被她咬出血来,“怎么那么倔……”他大拇指指腹温暖粗糙,来回抚摸着她的嘴唇,眼底透出的是藏不住的怜惜,“元麒已经接回来,朕许过你的事情,一定办到。”
眼泪似串珠一般不停往下落,她甚至分不清哭的是自己,还是命运。
陆晟揽她肩膀,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哄,“元安是你的奴才,你不发话朕不会动他。你若在宫里住不惯,往后朕给你在城内置办一处宅子,若与朕置气就住在里头散散心,气消了再回去。只一条,不能再大晚上游水,把朕吓得寝食不安,不知多少人遭殃。”
她不说话,只哭。他缓缓替她拍背顺气,真像个哄孩子的长辈,“皇后身边那帮老臣,也正好趁这个机会一并料理了,往后即便她病愈,也不敢伸手到景福宫去。元麒还是你的孩子,是你身上掉下的肉,朕宁愿刀子捅在自己身上,也不会去割你的肉。你这丫头,怎就不能信朕一回……”
他抚着她后背,隔着厚重嫁衣也能感受到她瘦削的身体,忍不住感叹,“又瘦了,没人看着,连饭都不会吃是不是?”
许久没见,多少话藏在心里,他一时间变成絮絮叨叨老婆子,连自己都未察觉。
青青终于哭够,将少女时代的梦幻全然打碎埋进土里,仿佛在与往日的自己作别。
她离开陆晟肩膀,顶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哑着嗓子说:“天高海阔,彼此放手不成吗?何苦折磨我呢?”
他伸手抹掉她眼角的泪,莫可奈何地说道:“没有你折磨朕,朕才是日夜受折磨,两害相较,只得教你绝了那念头,留下来与我度此余生。只不过……”
他抚她头上凤翘,喟然道:“我与你年岁相隔,不能许你凤冠霞帔,只能许你后半生荣光,余生安稳。”
“我若是不应呢。”
“那……朕亦有别的法子。”他语气软和,声音温柔,但青青直到,他所谓的别的法子有多狠辣,他素来如此,无论她接受或拒绝,沉默还是抵抗,他都有办法逼得她走上他替她选好的路,绝无遗策。
“四叔就不怕逼死我吗?”
“朕知道你的性子,朕不死,你绝不会自戕。”
他眼中深邃如墨,若看得久了,一个不小心就仿佛被吸走了魂魄,从此痴心决意都随他。他已将一切看透,自然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将其余人等玩弄鼓掌之中,要说这场棋局他唯一的疏漏就是入戏太深,动了真情,从此感情上总要输她半子,无奈之下只能在其余地方补齐。
“今夜就走吗?”
“除夕夜,总该一家团圆。”
青青无力到了极点,居然扯一扯嘴角,逼出一个笑来。她扯下喜帕,抬手去拆凤翘,却被陆晟一把按住,“算了,这样好看,朕想多看几眼。”
青青道:“我这个样子进宫,被旁人瞧见了不好。”
也不知这一句里哪个字触到他逆鳞,他竟勃然大怒,杀意徒生,“多嘴多舌者,一律杖毙。朕偏要如此领你回去,看谁敢出声!”
青青依旧我行我素,她拔下凤翘,默然看他许久,等满头珠翠都拆个干净,才喃喃道:“你会后悔的。”
陆晟却说:“明日事明日再计,朕如今只想把你抢回去。”
“不杀元安?”
“朕不杀他,但京城他不能再留。”
青青大约放下心来,她虽恨他,但也清楚他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人。
窗外雪渐渐停歇,偶然听见遥远爆竹声,热闹喜庆,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
她忽然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