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啸撇了下嘴:“啥时候回来。”
    “三天?”季遇也不知道,他有一种自己是回聿市告别的感觉,“一周之内肯定回来吧。”
    “行吧。一周后我也不一样了。”
    “怎么。”季遇抬头望他,头顶把励啸下巴一撞,励啸疼得呲一声,笑道:
    “一周后我就真的从SOL解约了。”
    季遇也笑:“那我很期待。”
    下午季遇去医院,边给奶奶削水果边在想怎么给她说。
    其实季遇还不太清楚自己的打算,以他这职业的方便程度,哪怕工作室在聿市,他只要有手有笔留在京城也无所谓,他也想和励啸待一块儿。
    但奶奶呢?
    奶奶这病是好不了的,考虑到老人家身子骨不行,他们没敢激进做化疗和移植,病根始终在。但也不枉这段时间在A院的治疗,病情缓和了许多,医生的意思也是再观察观察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以后定期服药按时检查,不让它复发就行。
    励啸便说等奶奶出院了就和他俩住一起,待在京城也方便照顾,季遇有点儿犹豫。
    莫名地,他总觉得是自己在自私任性,让身边人都跟着委曲求全。
    他想问问奶奶愿不愿意待在京城,但他还没说话,老人家先开口了:
    “遇娃,我想回去了。”
    这话一出,季遇想说的便一股脑临阵脱逃,灰飞烟灭。他的手顿了一下,又面不改色地继续削苹果,说:“快了,出院了咱就回聿市。”
    奶奶又说:“你给我找家养老院吧。”
    苹果皮断了。
    季遇抬眸,看着她:“您想去养老院?”
    他的情绪又一阵一阵地往上涌,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似的,直不楞登说了句听上去极傻的话:
    “我会给您养老啊。”
    奶奶笑了,看着季遇就在手上把苹果切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从没想过这娃还有这样的刀工:“我知道你给我养老,但这样我也没意思啊。”
    季遇不说话,就喂她吃苹果丁。
    “我这几天听其他病友唠嗑,说现在的养老院挺好的,主要是都是我这样的老年人,一起打牌聊天听听曲儿,很有意思的。”
    奶奶边慢慢嚼着苹果边说,“而且我一个人啊,挺没劲儿,总会想你爷爷。等去了养老院,全是糟老头子,就不那么想了。”
    “……”季遇默默地看着奶奶把苹果吃完,用毛巾给她擦嘴。
    “不过现在的养老院挺贵的,像我这种还带点儿病的,更得花钱,还不是你给啊。”奶奶又说,“遇娃,你和小绝就一块儿留在京城吧。”
    季遇抿着唇沉默。
    奶奶心如明镜,自己的小心思早就被一览无余。
    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一时间他自责又愧疚,瞬间把情啊爱啊都置之脑后:
    “不,我也回聿市。您要是真想住养老院,我给您找,找个离家近的我方便来看。”
    奶奶直接打了他手一下:“你这娃怎么这么不上道呢,我要你天天看什么看。”
    她看着他的脸,严肃道:“遇娃,我想去养老院不是突然兴起,你爷爷还在时我们就这么想过,纯粹是自己想去。不关你的事。”
    季遇还是没说话,奶奶又问:“现在我问你,你自己又想去哪儿?你不是才和小绝谈恋爱吗?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想和他待在一块儿,就想天天陪个老婆子。”
    见季遇默然,奶奶心知肚明地拍了拍他的手,慈眉善目:
    “孝心不是这么用的,遇娃仔。”
    这个称呼让季遇更开不了口,反而是鼻子酸了。
    她就是这样从小把他唤到大的。
    二十年前她牵着他的手步行去幼儿园教他数数,等他笨拙地数到一百了,她就抱着他亲。
    “我的遇娃仔怎么这么聪明呀。”
    十五年前他放学回家,她看他瞎跑乱玩滚得全身都是泥,边嫌弃地给他脱衣服边夸张地皱眉。
    “你不是奶奶的遇娃仔了,你是从粪坑里爬出来的。”
    十年前他下了晚自习,坐在卧室里补作业,她给他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遇娃仔,吃了再做吧。”
    “别这么叫我了好吗,弱智。”叛逆期的他说。
    “那你想听啥。”
    “随便。”他没好气。
    于是只是把“仔”给省略了。
    直到一分钟前他又再次听到这时代感的爱称。
    像是装着旧时光的老抽屉突然满了,溢出来了,溅得他全身都是酸的。
    “当初你明明可以去读F大,最后还是留在了本市。我知道你咋想的,但我们真不需要你这么陪。”奶奶说着叹了口气,这也是她的一个遗憾,总觉得季遇放弃了小半个未来,
    “我早就给你说了,奶奶喜欢年轻人无所顾忌地乱闯。男子汉最忌讳优柔寡断束手束脚的。你和小绝在一块儿,每周来看我一次,这样不香吗。”
    季遇噗嗤笑出了声,眼睛却有些模糊:“您哪儿学的这些网络用词。”
    “就听小护士说的。”奶奶有些嘚瑟,
    “遇娃,你这么大了,要拿出点儿成年人的魄力来,好不。”
    季遇始终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奶奶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不愿他为她委决不下。他不无羞愧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松了一口气,仿佛天意赐予了一个两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