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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六千掬霙

    可他两个都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不知忧为何物,更不知饥为何物,哪里晓得什么世故艰辛人间疾苦。不过将将赶至半途,便不幸遭遇山贼抢劫,身上盘缠车上的一堆金银财宝都给人家一扫而光。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那山贼头目竟也是一只活生生的断袖,不仅劫财,还要劫色。见兔儿貌美,立即见色起意,要将他擒回山去做压寨夫人。贾公子吓得花容失色,他们历尽艰辛,要执手天涯,岂料天不遂人愿,天公也不能作美,非想方设法拆散他们不可。有心要牺牲自己同那堆山匪拼个同归于尽救兔儿于水深火热,苦于手无缚鸡之力,有这份心也没这个本事。给山匪头目丢在路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叫爹娘更不灵,生平首次尝到了何为舟车劳顿,何为无能为力。
    其实这于他而言未必不是好事,常人年少轻狂,总得吃些苦头才能吃一堑长一智,得了磨砺,历尽凄风苦雨才可成长为人。
    他饥寒交迫,见着路旁溪流中鱼虾无数,却逮捕不到一只半条,真是贻笑大方。他虽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却又不得不坚忍站起,寻到他们山寨的所在,势要护兔儿无恙才能安心。但那山匪头子先前已放他走路,他却不知好歹且不自量力的骚扰兹事,能当一寨之主,岂是心慈手软之辈姓贾的要自寻死路,他自当成全,吆五喝六叫人将贾公子缚了,要将他斩了杀鸡儆猴。
    兔儿闻风丧胆,当场便拿起刀往脖颈中一架,以自己性命威胁那头目,若敢伤心上人一根汗毛,立即自尽。只消将人安然无恙的放了,他便妥协下嫁。先前他虽受制于人,却坚守人间矜持体面的传统,抵死不从,士可杀不可辱。可为保心上人一命,不得不委曲求全,真是叫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贾公子无计可施,心上人都给旁人夺了,觉着人生在世再苟且偷生已无意义,准备以死明志,羞愤自尽。刀已横在颈中,正要用劲之际,又想起自己这条贱命来之不易,乃是兔儿以身相换,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岂非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自尽到一半,又想开了,甭管多么困难,多么艰险,只消活着就有机会,总得设法将心上人救出魔窟方是正经。兔儿还在等着他前去救赎,只有懦夫才想以死规避,他不甘心沦为懦夫,自然不能自尽。反正距那山匪头目口中的黄道吉日还有几天,机会未断,等真正到了回天乏术之时再自尽不迟。
    想到这一层,他又重新振作起来。可他当时所处之地渺无人烟,那堆山匪既敢在那边肆无忌惮杀人放火,必是有恃无恐,所恃的便是那地方距官府尚远,天高皇帝远,无人能管束得了,他单枪匹马就更管束不了了。
    他管不了,九重天上的神官却能。他无计可施,便在溪畔指天骂地,上苍不长眼睛,上天也不长眼睛。这都无关紧要,因上天上苍究竟长没长眼睛谁也晓不得,可他后头却补了一句,吃着凡人香火受着凡人供奉的那些神仙一个个也没长眼睛,山匪在那边为非作歹,却不见哪个显显灵为民出害。
    恰巧那天有位云游的神官从他头顶的云端上路过,听见他在下头鬼哭狼嚎,一时好奇便止了脚步,凝神倾听,听完了深有感触,决意帮他一把。虽说这贾公子犯了大不敬之罪,但情有可原,且颇为有理,有理即可走遍天下。于是,这位云游的神官便下了云头,降在贾公子面前。
    这位传说中的神官自然便是不才在下区区小神我了。贾公子见我从天而降,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抹抹眼睛再觑,见我仍在,大喜若狂,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忏悔认错,说什么他只是口无遮拦胡说八道,大仙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他是如何如何历尽千难万险才走到今天,如何如何命苦无依,那些山匪是如何如何强抢民男无法无天,什么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等诸如此类的云云,将那堆山匪贬得十恶不赦,将自己说的可怜兮兮,总之是无比的夸大其词,且十分煞有介事,我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我陪他上得土匪山来,轻而易举便将那堆胡作非为的山匪打发了,救出那已给压迫得楚楚可怜的兔儿。那时他浓妆艳抹,身上穿着凤冠霞帔大红嫁衣,又是双眸垂泪,满面委屈,端的是风姿绰约,妩媚动人,看得贾公子双眼发直。人家都说,姑娘们一生之中最美的日子便是新婚那几天,不想这种说法不止仅限女人,男人若是涂脂抹粉起来,同样能够美艳不可方物。
    其实天宫素有规矩,若非自己的本分本职,神官一般都为天规约束,不得轻易插手凡间那些不再自己管辖之内之事。因大家都是各司其职,各行其政,各忙各的,谁也不去干涉了谁,俗话说术业有专攻,若是强行僭越,又如何比得上专司此职的神官深谙其中门道,干涉着僭越着便一塌糊涂了,事后还要人家来替你善了,不免叫人深恶痛绝。譬如我日常主要负责的便是洞察人心所向,酌情处理是否顺应其所向,且还是专司晦气之事,旁人倘若插手,不免酌情有误,将原本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干涉成生死攸关的大事,那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不过我司的既不是什么好事,一般自是无人有此居心,我素来高枕无忧。
    良听同贾公子这桩事牵扯到姻缘,该当由九重天上专牵红线的月下老人做主,我贸然干预,看似有些冒犯唐突,但转念一想,月老虽掌人家姻缘,却不掌男人同男人之间的姻缘,那时偌大的天宫并无主管断袖姻缘的神官,我插这一回手其实也不算坏了规矩,无关紧要。岂料只因这么一桩举手之劳,却叫兔儿记在了心头,之后竟将我的神位供在屋中,日日敬香叩拜,真是叫人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