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九渊很了解宗门,重真人孤僻刻薄,妙真冷若冰霜,徐复表面上谦谦君子,实际上不近人情,紫衣真君颓唐消沉,多少年不曾管过宗门诸事,却为了温故大打薛真人的脸。
    这些人皆是人中龙凤,若只是恭维讨好,只会被当成溜须拍马之徒,又怎会让他们推心置腹,真心实意地待他好?
    温故的身上,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元九渊却真实感受到了。
    曾经他穷途末路,只剩入魔这一条万劫不复的路,而如今大路朝天,繁花似锦。
    他想,温故就是他的天道。
    这天夜里,浩渺烟波的大泽之中,元九渊再次见到他的天道。
    温故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脑袋埋进臂弯里,团成一颗小小的团子,到肩膀的漆黑头发露出一角莹白干净的耳朵尖,后脖颈细腻纤弱,似凑近就能嗅到他身上沐浴后纯真的气息。
    元九渊躬身,手掌撑着波光粼粼的大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良久,温故抬起头来,秀挺的鼻子尖尖发红,清澈明净的眼眸泛着湿意,黏着鼻音的嗓音软绵绵,“你为什么把鬼抓回来?”
    明明是很严厉的质问,但从他嘴里讲出来,只让人觉得好可怜。
    饶是心如铁石的元九渊,瞧见他的眼泪不由一怔,语气骤然危险起来,“阴灵又恐吓你了?”
    真是屡教不改。
    温故用力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没吓我,只是一直跟着我。”
    “你莫再哭了,我定会帮你讨个公道。”
    虽然温故哭起来很动人很好看,元九渊却于心不忍,不想看他掉眼泪。
    温故定定地看着他,缓缓眨眨眼,“我可以不哭,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别说一件,千件万件元九渊都能答应,“何事?”
    “以后不要把鬼带回家。”温故郑重其事地说。
    元九渊稍思量,便道:“好。”
    不能带回家,若将阴灵藏在外面,不算违背约定。
    温故快速擦擦眼泪,抹抹发红的鼻尖,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太忙了,没有给你做菜,你明天只能吃剧组的盒饭了。”
    雨过天晴来的太快,温故真的是太好哄了,元九渊修直的眼尾上挑,看着他,“无碍,我可以再等一日,我想问问你修行的事情。”
    温故又把对镜非明说过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元九渊,顺便赞叹一下元九渊涅槃之体的厉害。
    元九渊听完,不禁低低地笑出声,“这番经历莫要对他人讲,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温故神色一凛,小声诚实说:“可是我对镜非明说过了,他是不会害我们的。”
    “镜非明?”
    “对,我们的新朋友,他没有来找过你么?”
    元九渊从温故口中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若你信任他,告诉他也无妨。”
    “我明白的。”
    温故不呆也不傻,直觉敏锐能迅速分辨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元九渊。”
    “嗯?”
    这一声温柔耐心,元九渊偏过头,目光细致地望着他。
    温故顿时生出羞怯,脸颊微微发热,佯装一本正经的说:“我要是能见到你就好了。”
    元九渊沉默一瞬,“若你见到我,你会失望的。”
    狂妄自负乃英雄本色,不论九天之上,还是九幽之下,他从不畏惧,可若是温故真正的见到他,却不喜欢他,这比幽冥地狱更令他畏惧。
    温故的眼神透亮清润,很是认真地说:“不会的,你是我遇到最好的人。”
    “比商则呢?”元九渊紧紧盯着他,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温故的鼻子嫌弃地皱一下,“你比他好很多。”
    “很多是几何?”
    “很多很多,就像这片大泽一样多。”
    元九渊低低笑了,非常之开心。
    ……
    深夜酒店房间里万籁俱寂,小黑影贴在玻璃外面,一双幽怨的眼睛透过百叶帘,死死瞪着一个让鬼背黑锅的人。
    温故睡得很香,胸口绵长的起伏,嘴里咕哝咕哝,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
    小黑影等了一天一夜,这个人并没有欲擒故纵,难道是真的想放他走吗?
    不管怎么样,趁着温故睡着了,是逃跑的最好时机,小黑影不再犹豫不决,两只手扒着墙面,身体缓缓地向下滑去,渐渐消失在窗边。
    小黑影心中想不过如此,虽然有些捉鬼的本事,但毕竟是个活人,是活人就需要睡觉,睡着了能把他怎么样?
    黑影顺着墙面快速地窜动,远远地离开温故的房间,就在他落到酒店大厅的一瞬间,一股强硬的力道从背后猛地拉起,黑影就像弹簧一样弹上墙面,赫然回到了窗边的位置。
    元九渊站在半开的窗边,双手干脆利落地结成法印,不疾不徐地瞧着小黑影,“跑什么跑?”
    似有千斤坠压在背上,小黑影一动不能动,“是你让我走的。”
    “哦?”元九渊不置可否,“那你为何一直跟着我?”
    小黑影很委屈,你让我走,我不敢走,担心你把我抓回来,我鼓起勇气走了,你真得把我抓回来,还问我为什么跟着你!
    你到底要怎么样?!
    元九渊松开法印,似笑非笑地道:“我今日心情好,放你一条生路,若是你再跟着我,我便让你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