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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零和博弈》 窗外的虫鸣和蛙鸣没有停下来过,他其实睡不着。
不管他怎么说怎么想,再次遇到周行川之后,他在小和村本来安稳得如同深海一般的生活,就全都变了。
原本如同埋葬在深海里的过去那些事,也都被挖了出来,像旧疾一般隐隐约约地疼痛起来。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放弃学业,但他无处可去,出院之后手上的钱所剩无几,还要负担房租和日常开销。
他原本想继续那份在线兼职,但那边的家长估计是听到了一些传闻,婉言谢绝了他的请求。
受伤的腿痊愈的速度仿佛一只蝼蚁在爬万丈高楼,他的身体动弹不得,情绪也好像被闷在那个潮湿的房间里,一点点地发霉。
他久违地走出那间屋子,是辅导员通知他病假请得太久,如果再请下去不上课,就只能给他按照休学一学期处理。
他以为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别人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会减少,但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无法不留意前排刻意转身投过来的视线,走在校道上无法忽视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
他越来越不想出门,因为即便走在路上无人注意到他,他也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拿他当作话柄。他觉得自己不适合生活在阳光底下,有种被窥探得无处遁形的感觉。
终于在不知道多少次没有接听导员的电话之后,学院给他下发了留级通知,因为这学期所有的课他都不满足到课次数,也不能参加期末考。
他终于离开了那间潮湿的屋子,去给自己办了退学,然后拿着仅剩的钱回了一趟家,依旧坐的是那班长途火车,下车的时候头发丝里都有泡面味。
他隔着玻璃遥遥地看了一眼他妈,从吴叔那里得知他妈妈早已知道在学校发生的那些事,每到深夜就长吁短叹,久久难以入眠。
他于是走了。
天与地都是同样大,同样辽阔,却怎么好像找不到他的容身之地呢?
但是这也不能怪谁,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是他自业自得,自作自受。
“明明是夜晚却有太阳,照得夜晚像白昼一样明亮……”沈岩躺在床上想起刚才书上的这句话。
真正的夜晚哪来的太阳,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罢了。
第二天不出意外地又是一个大晴天,周末不用上课,但沈岩依旧起得很早。
他的早饭是一碟自己腌的脆萝卜和一小碗白粥,每次用最小的锅都很难把握好刚刚好的一人份,这次又煮多了,他打算留着中午再吃一顿。
吃完早饭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他活动了几下筋骨,想着今天要把屋后没劈完的柴火给劈了。
他的小屋唯一的大件就是用来洗澡的燃气热水器,燃气灌一次要跑去另一个村,还得扛着上山下山,所以必须省着用。
日常做饭烧水,都是跟村里其他住户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烧柴。平时中午吃饭除了他自己,还得给孩子们热饭热菜,时不时还要给只能啃红薯和饭团的孩子炒点菜,柴火经常不够。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前天在镇上遇到周行川的事。
得知周行川给他买了一台冰箱,还打算给他运回去,他当即拉着人把冰箱给退了。
老板看见刚卖出去不到半小时的冰箱就要退货,老大不乐意,但沈岩坚持要退,还是不情不愿地退了款,还扣了20块搬上货车又得搬下来的人工费。
不是他不愿意承这个情,是他实在不需要这种24小时都得耗电的大家伙,他根本没什么东西需要放进冰箱,而且学校的电路系统真的相当脆弱,他实在不敢保证什么时候会出问题。
说到底还是需要彻底地改建,但是也只能想想。周围三个村的小孩都在这里上学,小和村已经算是条件最好的了,另外两个村里简直穷得让人想象不到。
因为穷所以受教育年龄参差不齐,当时有孩子都九岁了才过来上一年级,沈岩一问原来他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弟弟七岁了按道理也能上学,于是跟着孩子去家访。
到了才知道,这一屋子家徒四壁,只有一个眼睛瞎了的奶奶,九岁的孩子要踩着凳子在大灶台上做饭照顾一个大的两个小的。后来沈岩给孩子留了两百块钱,走了五里山路回来,只觉得整个人从心到身的脱力。
刚来的时候经常有学生上三天课就不见了,一问就是帮家里放牛、锄地去了,他磨破鞋底上门做工作,但是没办法,一问才知道家里妈妈跑了,爸爸坐牢了,孩子自己不放牛不耕地,来年连吃的都没有了。
后来的课上得无比艰难,班上能够凑够十个人上课已经是不容易了,而且因为没好好上过学,根本不懂上课、学习有什么意义。
作业本被折了纸飞机,文具盒被拆得七零八落,年纪大的还会问,为什么捐助物资没有游戏机啊?为什么没有玩具车啊?
沈岩一个人只觉得心力交瘁,只能把愿意学的孩子尽可能地教好。
几个月后,一个小和村出去的孩子居然在镇初中考了年级前十名。
大多数孩子读不完九年义务教育的小村子,居然有人能在镇初中考到这么好的成绩,还能拿到教育局给的贫困补助,学校还给发了奖励,这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家人把孩子夸了成天上下凡的文曲星,把沈岩拉到家里请吃饭,逢人就说沈老师教得好,自家孩子未来能上大学能挣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