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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金碗良缘》 她见裴宛目光凉凉,带着些许讥哂意味。
路金喆挠挠脸,几次摸了摸荷包,想开口,又气馁垂下头。忽然,她耸了耸鼻尖,又凑近闻了闻,低声惊呼:“你饮了酒?”
往日他连茶都不饮,喝酒是遵医嘱嚒?
大约是她的不赞同都写在了脸上,裴宛侧过身,眉心微微拢着,似无奈又似强辩,道:“只有一杯祭酒,还有一杯敬将士们的酒。路金喆,我不是纸扎的,你大可不必如此挂怀。”
“挂怀就是挂怀,什么叫做大可不必?别人我还——”
太子殿下掀了掀眼皮,睇着她。
路金喆撇过头,不再言声。
“你是挂怀。别人也就是叩头请安,你是给我供了一盏灯,日日添油,常常祷告。”
他的声音平平,就好像真的只是陈述一件事,却叫路金喆一阵晕眩,他知道了!懊恼的跺脚,她早该想到,是这灯,罪魁祸首是这灯!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一直都藏得严严实实的,从没想跟他提过。
该不是柳儿,若是柳儿,在弥腊的时候就该被他拿住,来这一遭了。
“刘庆。”
唉!金喆心里叹息,这真的是成也小燕儿,败也小燕儿。
她举起一只手,做发誓模样:“我的确是为你供了一盏长明灯,我……我真的只是想为你祈福!绝对,绝对没有拿你当菩萨拜!”
说完,大着胆子细瞧他脸色。
唔,果然眉目舒展了些,可是那双乌潼潼的眼睛里似乎又多了别的意味,她一时有些看不懂,只好眨眨眼睛,显得更实诚些。
裴宛却无心与她笑闹,前所未有的脸色慎重,缓缓开口:“从前年到今日,两年。从京师到扈州,到四方,古雅,弥腊,又折返回来,你每天要行多少路,耗多少气力照顾它?”
走多少路呢?三四千里路罢;多少气力?北境茫茫雪夜,无数回半夜惊醒,只为戍北的寒风不要吹灭那盏荏弱的灯。
路金喆鼻子一酸,歪过头去,没有说话。
他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响在耳畔:“若是我没有偶然发现,你是打算永远不告诉我,对嚒?”
“……”
“路金喆,你说话。”
“……是。”
裴宛沉沉看着她,高声道:“你今年才多大?你是打算往后余生,朝夕晨昏大好时光,都白白耗给一个玩意儿嚒?”
路金喆摇头,心里万般委屈,口里囫囵辩解:“那不是玩意儿!不是!不是……它,是我想要你长命百岁,没有病痛,好好活着!”
“你这么有志气,为什么叫灯给?!”
路金喆倏地抬眼,裴宛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眼眶微红。
……
她心里的委屈再也按捺不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还在怨我!你的气根本就没有生完!”
日前在大帐,问他还生气嚒,他回道没有生气……骗子!今儿偏要来发火作弄她。
她狠狠瞪着裴宛,力气大了些,斗篷的帽子都甩掉了。
帽子又轻轻盖在头上,裴宛把帽缘往里掖了掖。
柔软的皮毛裹覆着湿漉漉的脸颊,金喆心里无端酸涩起来,垂着头,不敢看他的脸,糊里糊涂心里话都吐露出来了:“那时候,说那样的话,我也很不好受。当时我跟着太太进京,处处没有门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得以进入皇城——可跟你还是隔着一道宫墙!你叫我怎么敢呢?我不敢……我承认,是我不够勇敢。”
不够勇敢去希冀,同你白头,慰你病痛,与你厮守。
她抹了一把脸,手心湿湿的。
“路金喆。”
金喆抽噎得头脑发晕,呆呆地抬头。
裴宛大步走来,张臂手臂,将她轻轻拢在怀里,“那又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全都叫你一人勇敢。”
我也应该勇敢,但却没有。没有去听你的心,没有去辩白,没有去找你。
……
敬德二十年,太子身边发生了数件大事,浣州两场风云,朝中波诡云谲,全都干系着他。他每日在人心里打转,自然也没有忽略萦在自己心头的那股喜悦,以及偶尔无故生出来的磨人烦恼。
没关系,可能爱恨从来都是因缘际会,他母后当年还能爱上那样一个男人……既然如此,他亦可以承担命运的安排,即使前路阻碍重重,他也不会违背本心。
可是命运到底还是戏弄了他——他办完她的事,邀功似的上门,她却把信物奉还,道再也别见。
兀自切断所有以后,让一切可能都戛然而止。
那一刻,年轻气盛的太子殿下满心都是恼怒,难过,生气,还带着点无处诉说的委屈。
所以在漫长的两年过去后,在听到她果真供奉一盏长明灯时,会那么生气,不,是埋怨——你畏难与我决绝,两不相干。与谁婚娶,与谁白头,与谁厮守,你都不管。
我虽怨,但可以理解。
可你却以余生请愿,供奉一盏灯,祈佑我此生无虞,长命百岁——你指望一盏灯,那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
“路金喆,敬德二十年那场雪,就当没有下过,成嚒?”
路金喆埋头在那片薄薄金纱上,闻言呜咽一声。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