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从江南的一个小镇中接回了三皇子云歧。
    他们惊讶地发现跟着云歧回来的还有早些年便已经辞官的林奉儒林大人。
    温姝一开始并不知道祁凤霄死去的消息。
    只是满城挂起白幡,街道两旁人人议论。
    晋宁帝名声极好,在位十年兢兢业业,政通人和,后宫中没有一个女人,连皇后之位都始终空悬,人们长吁短叹,英雄总是短命,祸害却遗留千年。
    祁凤霄死了。
    死在了易钊的手里。
    易钊也死了,被剁成了肉泥。
    祁凤霄将皇位传给了云歧。
    温姝从未想过,桃花镇一别,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祁凤霄。
    所有人都很担忧他,而他看起来不受分毫影响,似乎死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们都看我做什么?”
    温姝笑了声。
    他的面容洁白,衣裳洁白,看起来矜贵温文,岁月没有在他的面容过多留下痕迹。
    他甚至开始安排事情,“云歧登基必定不能服人,需要有人带着他,你在朝中曾任尚书令,举足轻重,新晋的官员没有人敢质疑你的言论,这一次只怕要劳烦云歧的林先生了。”
    林奉儒看着温姝叹息,“只要是你所期盼,我必如数完成。”
    云歧根基不稳,身边没有人带,只怕早晚要天下大乱。
    林奉儒的心中有温姝,也始终有天下人。
    他到底是林家的人。
    只这样一来,他便不能再如往常一般守着温姝。
    他做了他的邻居十年,守了他十年,原来这场缘分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林奉儒与温姝告别的时候,伸手轻轻拂开他肩膀两侧的雪花。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一别,往后只怕很难再相见。”
    “我会始终挂念你与云歧。”
    林奉儒摇头,“我不需要你的挂念,只要你平安,我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安之若素。”
    林奉儒上马车的时候,温姝忽然往前迈了一步,“是我耽搁了你。”
    林奉儒回头看他,眼中情意厚重,“我甘之如饴。”
    他在这里送走了祁凤霄,祁凤霄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亦在这里将要送走林奉儒和云歧,他们离开也不会再回头。
    风雪盛大,长路漫漫,眨眼已过半生。
    云歧大了,他们老了。
    林奉儒带着云歧踏上了回京的路。
    他离开的时候没有想过回京,看起来世事到底难料。
    马车上的云歧看着雪地里的温姝说,“你在担忧沐青?他有谢卓照看。”
    林奉儒没有回答他,反问道,“你想做皇帝?”
    “不想。”
    “为何还去做?”
    云歧一笑,“不告诉你。”
    若做了皇帝能将一个人留在身边,他便想做这个皇帝了。
    祁凤霄出殡的那一天冰天雪地。
    他身为隆裕的时候葬了自己一次,如今以隆庆的身份死去也算适得其所。
    隆裕的葬礼时候尚有祁凛州与祁睿送行,如今亲人皆故,贵重的灵柩孤孤单单上路,只有满朝文武为他披麻戴孝,讣告中所谓天地同悲,也不过是高高挂起的四个字,天地无情,又怎会同悲。
    说到底他便如天地间一只孤鸟,孤零零地来,且孤零零地去了。
    那一天谢卓死死盯着温姝的动静。
    桃花镇的故人来来往往,最终还是只剩下了他和温姝。
    谢卓生怕温姝出什么事,他照常采买,照常做些杂活,从头到尾安静得不像话。
    谢卓盯他盯的久了,竟恍惚有一种本应如此的错觉,温姝或许还在憎恨祁凤霄,祁凤霄是死是活兴许当真与他无关。
    平静的日子有如一柱流水,温姝始终未对祁凤霄的死表露出来什么,谢卓担忧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在慢慢过去的时候,到底出了事。
    那是那一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温姝站在冰凉的雪地里看着梅花,无意识地笑着说,“公主最喜欢看雪了。”
    谢卓心脏猛地一跳,温姝脸色雪白。
    从那一日过后,温姝再也没有出门看过雪。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崩塌,直到很久以后谢卓才明白崩塌的是平静的表象。
    温姝的内心像一片翻涌的深海,海面上因为结了冰而风平浪静,于是没有人看到深海之下翻涌的巨大浪花,直到连冰层都阻挡不住滔天的巨浪并因之而裂开了一道缝隙的时候,风暴便将来临。
    祁凤霄在温姝身上的烙印太深刻,即便他已经死了,痕迹却始终不能消除。
    谢卓知道,祁凤霄的死让他永远住进了温姝的心里。
    这世上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他深信温姝对他有情,或许眼下被淹没于巨浪之下,但总有雨过风晴的一天。
    只要他要长长久久留在温姝身边,便无妨情爱浅薄。
    温姝病了一场,病重的时候日日咳血,谢卓生怕他命不久矣,日日寸步不离,以至于自己胡子拉碴,不修边幅,那一段时间谢卓日后回想,若这世上有神仙有佛祖,他必定一一跪过去,甚至在梦中见到祁凤霄的鬼魂质问他,你有什么资格带走他?
    他只是遇到温姝有些晚了。
    谢卓握着他骨瘦如柴的手,不止一次地想,他应该更早些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