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遇见的太晚了,如果他更早些能遇到十几岁的温沐之,必不能让他卷入这样的惊天风浪。
    “苗疆没有雪,但是有太阳,一年四季的太阳。如果将来有机会,还能带你去一年四季都有雪的地方。”
    温姝没有见过一年四季的太阳,也没有见过一年四季的雪。
    如果有可能,他愿意死后埋在一年四季都有雪的地方,如此无人能找到他的尸首,也便无人来夺走他死后的尊严。
    他这一生活在深不见底的仇恨中,如今仇人一个一个地得到报应,顾翊和太子不会有好下场,而易钊和易欢落到祁凤霄的手里必不能活,一切尘埃落定,所有死去的人都将得到安息,可他孤单单活着,也不见比死去的人过的开心。
    他是个命苦的人,却从来不信命。
    谢卓声音很低,像是在祈求,又像是志在必得。
    他说,“我就要死了,你能亲一下我吗?”
    面颊上湿濡的触感让谢卓心中翻涌起了巨大的风浪,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平静了心情,回头看向温姝,见他依然面无表情,耳根却微微发红。
    很久以前温姝便想过自己的死法。
    他生在温家,为温家所背叛,后来入了长公主府,他背叛了长公主。
    再后来,长公主变成了隆庆王,面首温姝变成了君王的榻上宠,看似风光的皮囊下装着一个早已满目疮痍的幽魂,这幽魂为复仇而生,也将因复仇而亡。
    他长长久久地做着一个梦,梦中自己是一个布满风霜的老人,老人走过一具又一具的棺材,里面躺着被自己杀死的一个个人,遍地都是棺材,他找不到自己能躺进去的那一具,就这样疲惫地走着,走着,没有办法停下来,前路是未知的风雨和苦海。
    而今日他的梦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他看到了一具空空如也的棺材,正可以严丝合缝地躺进去,盖住棺材的盖,阳间的人便再也无法来打扰。
    只是与他所想象不同,这具棺材可以容纳两个人。
    他以为自己将一个人去死,没有想到死前身边还有个人肯对他许下虚假的希望。
    他很感激。
    “你说今日的火,有没有比隆裕公主死的那天大?”
    谢卓目光落在逼近的火海中问。
    “比那天更大。”
    足够将他们两个人像隆裕一样烧成灰。
    唯一不同的是隆裕葬入了皇陵,而他们将挫骨扬灰。死后的骨灰不分你我,在无人能分开。
    一身狼狈的俊美青年眼眸中藏着温暖的情意,“春风送暖入屠苏,温姝,你又长了一岁。”
    火星飞扬,楼台倾塌,飞舞的烈焰像极了除夕夜里盛大的烟花。
    火海之外千家万户挂起了红灯笼,腊酒的香气飘入深巷,刺耳的爆竹声响遍街道,青石路上的积雪被穿着花棉袄的孩童踩下了一地的脚印,他们吓跑了一个叫年的怪兽,于是新的年来了,旧的人死了。
    第二百一十章
    黑腾腾的烟升起来,乌沉沉的云压下来。
    烧焦的土地发出碎裂的声响,冲天的大火伴随滚烫的热浪,一团团的红仿佛有了生命,吞噬天地和万物。
    一个青年在痛苦地挣扎,他的头发一寸寸燃烧,火舌烫到了脸,也烫到了裸露在外的胳臂和小腿,面容逐渐变的痛苦扭曲。
    死在大火中的人太多了,他不是唯一的一个。
    祁凤霄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惊醒,再一次无比庆幸一切只是一场梦。
    可他始终心神不宁,方才的梦太过真实,为何好端端的会做温姝葬身火海的梦?
    而此刻在新帝看不到的地方,易家外宅的大火还在焚烧。
    易欢走了他时常出入的密道回到了这座被火海包围的宅邸。
    他本已经和易钊离开京城,却在中途得知易钊将温姝丢弃在京城并放火烧死他的事情,与易钊大吵了一架。
    易钊心冷,如今留着温姝威胁不了新帝反而容易暴露自己,倒不如随了先帝的愿望让温姝下去陪着他。
    易钊始终记得先帝将这件事交代给他时候的神情。
    “易钊,如果祁凤霄不答应,你就杀了温姝和谢卓。朕老了,温姝这个孩子实在喜欢的紧,就让他下来陪朕吧。”
    一切正如先帝所料,到如今的地步易钊即便有心也留不得温姝。
    却没有想到最后阻拦他杀了温姝的人是易欢。
    易欢看着他的兄长不可置信地问,“哥哥要杀了他?我以为哥哥多少有一点喜欢他。”
    易钊冷笑,“喜欢能有什么用?人只有活下来才能谈其他。”
    易钊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易欢却是个疯子。
    这个时候他脑海中那个消失已久的傻子又出来作祟了。
    易欢红着眼睛,“怎么能让他就这样死了?他应该生不如死!”
    易钊却仿佛看穿了自己弟弟心中的想法,叹息一声道,“咱们不能带着他,也不能让他活,否则咱们也活不了。”
    易欢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推了易钊一把,翻身上了马背,易钊阻止他不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往京城的方向快马疾行却没有追半步,而是一扬马鞭,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左右他已经尽力,若还是阻止不了易欢,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