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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西流湾故事

    柳梦梅算了算时间,“那他现在应该刚刚往生,他在哪里?”
    “就在你的本体附近,最近多了一棵松树,我也是今天早上刚刚认出来的,系了根红色的绸子,你过去,那绸子便会自然掉下来。”
    柳梦梅先是惊喜,又是黯然,又听张嘉闻道,“在这世道,做人也没什么好,做树精也没什么不好。”
    杨舟轻这时也想起院子里那么多小树精,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换来张嘉闻一个白眼。
    柳梦梅果真再未管那何霖,头也不回地去了。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杨舟轻感慨道。
    张嘉闻目光依旧落在那座荒坟上,“那龙呢?”
    “呃,我们龙族若非出了意外,几乎也和永生没什么差别,何以有此问?”杨舟轻看张嘉闻施法,那荒坟竟然在地上下落了半米,上面又重新覆盖上荒草泥土,想来日后再不会被人打扰。
    张嘉闻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阴霾的天空,“我觉得有人在找茬,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其他事情还是凑巧,周湘君也好,那蛟龙也罢,再加上这个何霖,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通邪法的人如此之多,实在难以不生疑。
    “可能还需慢慢探察。”张嘉闻思索一番,下了个结论,“至于这个何霖……”
    杨舟轻心中知道,柳梦梅都不想动手,张嘉闻更不会多管闲事。
    而张嘉闻只是看了看沈阳市中心的方向,低声道:“他以为这个阮郎会有无比丰盛美满的人生,可他却丝毫没有想到,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像他那样正直热血的青年,哪里会有什么善终?他这招叫做换命,然后取得了他的天赋,偷走了他的财产。”
    张嘉闻笑得有些讽刺,“可原来这个阮郎会因为到荒山野岭打游击,不到三十就光荣牺牲,而他尽管做了汉奸,却能活到七老八十。”
    杨舟轻也跟着笑起来,“人在做,天在看。”
    因为很快就要开学,他们也不得不离开沈阳。
    临行时,他们特意去文溯阁和黄天朗等人话别。
    依依惜别时,杨舟轻留意到面色惨白的柳梦梅,再往湖边看,不知何时,那只有胳膊细的青松旁多了一棵颀长秀丽的柳树。
    第六卷:神州陆沉
    第一章
    1931年10月,杨舟轻顺利入学,于国立中央大学攻读水利工程专业。
    在此期间,动乱频仍,整个中国几乎翻天覆地。
    1932年,杨舟轻大二。
    当年1月28日,日军进攻上海,十九路军违命抗战。
    5月5日,国民党政府与日本签订《淞沪停战协定》。
    这些留在史书上的字符冰冷,报纸上的只言片语却惊心动魄。比如复旦大学抗日义勇军与日苦战8日,百余人英勇殉国,饱读诗书的才子们还来不及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便将热血倾洒在长江之尾;比如送货司机胡阿毛,被日本人强迫运送军火,驶至黄浦江边时,故意将车开入江中,一个平凡的小人物竟也能如此壮烈。
    张嘉闻那大半年偷偷潜入上海若干次,为不屈的英魂和不甘的亡灵超度祷告。
    1933年,杨舟轻升入大三。
    1月,日军攻占山海关;2月,行政院及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将北平故宫古物首批两千余箱启运南京;5月,国民党政府同日本签订“塘沽协定”,承认日本占领东三省和热河,并将察北、冀北拱手相让。
    故宫文物抵宁的那日,张嘉闻在台城上站了许久,杨舟轻知道他想起那批已经落入敌手的“四库全书”,还有其余不能计数的国之瑰宝。
    想起一夜一夜难以入睡的张嘉闻,即使杨舟轻怀疑他早就不用进食入睡,却仍然为他感到内心疼痛。
    1934年,杨舟轻因故休学半年,直至年底才升入大四。
    这年3月,清末帝溥仪在长春登基,就任“满洲国”皇帝。张嘉闻只是冷哼一声,说他龙气早就散了,连头蛟恐怕都不算。
    杨舟轻反问他龙气在哪里,张嘉闻却玩笑般指了指他,随即一番演算后沉吟不语,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祖国的西南方——一道微乎其微的红色从崇山峻岭中蜿蜒而坚定地行进,路的尽头是正在铁蹄下悲吟的北方。
    1935年年底,杨舟轻终于取得学士学位。
    而他的同学们,有人丧生于6月的水灾,成为14.2万死难者之一;有人因为过于激进,赴北平参加了12月初的那一场运动,没能拿到一纸毕业证书。
    接下来的一年,杨舟轻并未找工作,而是跟着张嘉闻奔走于大江南北,除去一些不可告人的秘事,大多数时候仍是在超度。
    他实在怀疑张嘉闻是不是有史以来超度人数最多的道士。
    杨舟轻在张嘉闻的逼迫下,在水利部寻得了一份公职,可是他运气实在不凑巧,接连十年的国难,让公职人员的待遇都不断下降,近些年政府不间断地停发了数次公职人员工资,取消了一切庆祝活动。
    人人都惶惶不安,有条件的富绅纷纷远走海外,大街上除去几个血红的灯笼,满目萧然。
    民国二十六年就这样悄然来临。
    刘妈依旧在张家做工,前两年葛大婶到底还是走了,那哑女被刘妈找了个老实憨厚的小伙子嫁了,女儿读了些书,在鼓楼医院做个护士,儿子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武汉的黄埔军校,从此后再未回过家。刘妈一人在那宅子里过于凄清,张嘉闻便干脆让她住进家里,原先泼辣利落的妇人两鬓斑白,拎重物都有些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