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公很为难

作品:《顽石伴牡丹

    余公公从新皇帝这话里听出了浓浓的杀意,吓得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之前他就已经连头也不敢抬了,这会儿更是恨不得能立刻消失才好。
    “余友德你过来,给太傅伺候笔墨。”新皇帝站起身,吩咐余公公道。
    “是、是、是,奴、奴婢遵旨。”余公公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爬了一步才意识到自个儿还跪着呢,得先站起来才行。
    余公公急匆匆地爬起身,却没想到之前跪得太久,以至于手脚发软,还没等到站起身体就摔了个大马趴,差点把门牙都磕掉了。
    见贴身太监胆小如鼠,新皇帝不悦地“哼”了一声。
    “奴、奴婢该、该、该……”余公公好不容易爬起来,又吓得给跪下了。
    余公公“该”了半天,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把这个“死”给说出来。此刻龙心不悦,他生怕新皇帝顺嘴就真的就赐了自己一个“该死”的下场。
    “还不快去!”新皇帝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又冲沈鹤翔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奴、奴婢遵旨!”余公公双手撑地爬起来,迈着小碎步来到沈鹤翔身边。
    哎呦,造孽啊!才只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沈太傅那血肉模糊的手就高高肿起了。余公公暗自摇头。就算他完全不懂医术,也看出来这只手算是废一半了。
    “沈太傅,奴、奴婢伺候你起身。”余公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扶沈鹤翔。
    余公公的手一碰触到沈鹤翔时,就感觉到他整个人不停地哆嗦,还不停地在冒虚汗。
    沈鹤翔用完好的那只手撑了一下,却没能撑起身体,只能冲着余公公苦笑了。
    “有、有劳公公了。”沈鹤翔声音喑哑地道。
    “奴婢要用力了,沈太傅注意着伤手。”余公公把手撑在沈鹤翔的腋窝了,使了吃奶的力气才将撑扶起来,又扶着他走了几步,安置到椅子上。
    “多、多谢公公了。”才这几步路功夫,沈鹤翔就已经汗如雨下。
    “太傅,你这是何苦呢。”余公公又从袖子里摸出块帕子,替沈鹤翔擦汗,趁机在他耳边悄声提点。
    沈鹤翔只是接过帕子自己拭汗,并没有应声。
    余公公见状,又暗自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劝说。
    这些读书人跟他们这些个阉奴不一样,都讲究“风骨”、“清高”,总说什么“大义”、什么“不能屈”的,劝了也白劝。
    唉~,这换作是他的说呀,什么“风骨”“大义”,都没有比性命和家人的平安更重要了。
    呸呸呸,这话说的,什么“换作他”呀太不吉利了。
    他新养的义子正好端端呆在家里,有俩奶娘伺候着呢。一想到那红彤彤的小脸蛋、白生生的小胳膊、肥嫩嫩的小脚丫,余公公就从眼里笑出来:他余友德,也算是有后了。
    看见余友德傻站在那儿没动静,新皇帝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余公公一激灵,立刻醒悟过来了。他一直跟在新皇帝身边,新皇帝弑父篡位的事儿也没瞒他。他知道这潭水有多深,别说是一个余友德就算是一百个余友德绑一块儿丢下去,也没个响动。
    他还要等他的新小子长大,给自己养老送终呢,可不能把自己也栽进去。
    再说了,沈太傅哪有他儿子亲呀!对不住了,沈太傅。咱家这条小命还要留着养儿子呢。
    余公公迅速做出了决定,站稳了他的立场。
    “奴婢为太傅铺纸、磨墨。”
    才刚铺好的纸已经被墨汁弄脏了,余公公手脚麻利地换上新纸,又捡起了被新皇帝丢在地上的砚台。
    砚台虽然被摔裂了一个角,却不影响使用。余公公又从角落里找回了一截断墨,往砚台里加了点水,就开始闷头磨墨。
    沈鹤翔也没有为难余公公,只是沉默瞅着他磨墨,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这沈太傅自己虽然被关进了大牢,家里的二子一女却都躲过了牢狱之灾,这又是什么缘故?
    听说是他的女婿出了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余公公一边磨墨,一边胡思乱想。
    听说沈太傅的两个儿子也是过继的。这俩小子也忒不是东西,才被放出去提脚就跑出了京城了,还是女婿得力,为岳父上下奔走。
    从沈太傅那两个忘恩负义的样子,想到了自己那便宜儿子也是收养的,余公公心中那个纠结呀。要不,自个儿也再收养一个女儿,凑做一个“好”字。
    他把女儿好好养大,以后再招个好女婿,不就等于又多了个儿子吗?余公公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里有点小雀跃,避不及待想找人牙子来了。
    都说沈太傅的女儿很美,有着“盛世牡丹”之称。人都说“京城有两朵牡丹花”,一朵在皇宫,一朵在沈府。
    宫里的那朵牡丹他是见过的,确实雍雍华贵。这沈府牡丹不知长什么样子?
    都说沈太傅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即使现在满头白发,也无法遮盖住他的俊美。
    这沈府牡丹会不会长得像他?不过女生男相,就算是长相俊美,也总觉得不太对劲呢。
    听说沈夫人蓝氏也是一个大美人,会不会……
    这沈府牡丹到底像他们夫妻俩谁更多一些呢?
    余公公心里胡思乱想,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瞥沈鹤翔。
    “好了。”沈鹤翔忽然出声。
    “啊,什、什么?”余公公没反应过来。
    “墨已经磨好了,再磨就过了。”沈鹤翔用完好的右手指了指砚台,冲余公公微微一笑。
    余公公这才反应过来。他放下手里的半截墨,拿起一旁的狼毫,仔仔细细地蘸上墨、舔好笔锋,再双手奉到沈鹤翔的身前。
    他有点担心沈太傅会不接,暗暗捏了把汗。
    “多谢。”沈鹤翔伸手接过了狼毫,冲余公公颔首。
    果然是虚怀若谷的儒林之首,就连对他这个阉奴都如此有礼。余公公一方面是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则是有点替这位沈太傅觉得可惜。
    太傅,你还是从了吧。新皇帝含笑看着沈鹤翔。
    写还是不写?沈鹤翔则拿着笔,默默地看着桌上的纸。
    我的太傅诶,你若不写这封信,连今天都过不了了,还谈什么以后呢?余公公踮着脚回到新皇帝身后,见此情景很想劝说。
    大堰是礼仪之邦,重孝悌讲序齿,凡事都讲究名正言顺。
    新皇帝噬父篡位之事,无论怎样掩盖,都无法完全掩饰住,充其量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沈鹤翔身为太傅,这封信一落笔,“助逆”之名肯定是逃不了的。恐怕从此在后人的眼里,他与那篡位的新皇帝就是沆瀣一气,相互勾连。
    “太傅?!”新皇帝沉声催促,声音里满含威压。
    沈鹤翔长叹一声,执笔落于纸上。一时间笔若游龙在纸上游走,写的正是那如黄钟大吕一般的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