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笺上只有两个字。
    不举。
    这消息若传出去，必定是一场轩然大波。
    虽然太子膝下已有子嗣，并不会因此事撼动东宫之位，但到底是关乎天家颜面的。
    太子妃素来都是从贵女里面礼聘，不说那些知情的大臣愿不愿意把闺女送进去，若是随意指了婚，事后也瞒不了。
    胤王自然不想管这摊子糟心事。
    姜倾倾想了想，让绿萝收了东西去了趟姜淑婉的院子。
    “四姐姐。”
    姜淑婉见到她时，神色里有几分真心的喜意，有些事情只要一决定下来，就看到了天高鸟阔。
    姜倾倾吩咐绿萝在外面等着，姜淑婉愣了一愣，便也让巧儿守在门外。
    屋内只有两人。
    一室的静谧里，姜淑婉捏着帕子，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惶错愕，那一分喜意碎了个干净。
    “莫说我没有给你选择，你若嫁过去就是正经的太子妃，你若不想嫁，我便当没有此事，让父亲给你择一门稳妥的亲事。”姜倾倾等她消化完了，开口说道。
    “我给你一日，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起身打开门带着绿萝走了。
    未等到第二日，姜淑婉夜里便去竹兰苑找了她。
    欲望和野心一但出了笼，就收不回去了。
    两日后，京城里的消息风一般卷遍了大街小巷。
    太子要在云昭寺选妃。
    胤王听闻此事时只抬了抬眼皮，儿子娶个媳妇不容易，任他折腾吧。
    ......
    云昭寺不是京中香火最鼎盛的寺庙，但绝对是最传奇的。
    听闻从前的祭司大人每年里总有两个月在这里清修，虽然除了寺中僧人谁也没亲眼见过。
    但不妨碍百姓对这座寺庙的敬畏，总有些不敢踏足。
    而这一日的云昭寺极为热闹。
    有一半是各家夫人带着姑娘们为了太子选妃而来，另一半也是为了太子选妃来的，但纯粹是为了看热闹。
    绵密的细雨也浇不灭大家的兴致勃勃。
    “小姐慢些。”
    绿萝一手撑着伞，小心的扶着姜倾倾从马车上下来。
    “太子殿下也真是的，怎么没让司天监挑个爽利的日子。”一脚踩下去就是一片泥泞，绿萝小声抱怨道。
    夹杂在雨里还有些微的风，穿过山间树叶，带着细密的雨丝吹在脸上，油纸伞也遮不住迎面扑来的湿气。
    姜倾倾连带着手炉一起拢进袖子里，抬头看面前长长的石阶。
    太子选妃这样的大事，自然是挑过日子的。
    “四姐姐。”
    姜淑婉紧跟着从马车上下来，抬了抬手，最后只抓住了她的袖子。
    也看着那长长的石阶。
    听闻这石阶有一百零八层，算不得极高，但她站在底下仰头望去，仿佛是通天的路。
    只要走上去，她就能站在这世间最高的位置，那些侯爵贵女也要对她俯首行礼。
    只要走上去，她就能成为大胤最尊贵的女子，被世人艳羡。
    方才在马车里一路起伏的紧张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忍不住将手里的袖子拽紧了。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兴奋，只觉得心跳在耳边隆隆如鼓。
    “走吧。”姜倾倾淡淡道。
    清冷的声音将沸腾的血液压下去几分，姜淑婉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湿冷的气息，抬脚跟着她，亦步亦趋。
    她们到得不算早，云昭寺里已经四处都是人，听闻已经有姑娘试着去取那株佛莲。
    将军夫人脚下生风，一路径直带着她们去了内殿避雨。
    她与此时在寺内的许多人一样，觉着今日选妃之事就是来凑个热闹的。
    京中未出阁的贵女几乎来齐了，将军府也不好落太子的脸面，总得走个过场。
    “倾倾过来，”进了内殿后，将军夫人转身摸了一下姜倾倾怀里的手炉，吩咐后面的人道，“去跟院里的师父讨杯热茶。”
    “母亲不必这般小心，我且好着。”
    萦绕在肺腑里的寒气日日裹着，总能习惯几分。
    将军夫人不理会她，等丫鬟把茶碗端来后，将一小壶酒放在了滚烫的茶水里浸着。
    她知道姜倾倾能饮酒，早些日子就吩咐厨房换成了烈酒。
    一回头发现姜倾倾站在风口上，又几步迈过去将她的兜帽拉起来了。
    雷厉风行的将诸人安排妥当，方才安心的坐下来看热闹。
    姜倾倾承着她的关心和体贴，略微有些不自在。
    因为她分不清这份关心是对着她的，还是对着原本的姜倾倾，也无法心安理得。
    即使将军夫人是为了巫族大义，但她得了她女儿的命是不争的事实。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救巫族于水火，那个能使欺天之术的长老后人的身份至今还蒙着一层阴影。
    两厢在暗，唯有那一个傀儡在明，且以她如今的身份一时还无法触及。
    “小姐您往后头站些。”绿萝现在瞧着凡是有栏杆的地方就很是不放心。
    姜倾倾回过神：“无妨。”
    这是内殿二楼，敞开的门外有一条窄廊，正对殿前是一尊比大殿高些的拈花石佛。
    站在廊上能看见石佛的侧面，身前左手手心朝上，右手拈花。
    远远的看着，便能感觉到佛像里透出来的雍容肃穆和慈悲。
    此时一个姑娘站在佛像左手上，垫着脚尖去够右手上的白玉佛莲。
    当年京城一带大旱，连带着四周的庄稼干枯至死颗粒无收，云昭寺中拈花佛手上的石莲一夜之间变成白玉莲。
    百姓不知其意，直到当时的太子带回一个女子，言其是天命女。
    那女子爬上石像，取下了佛莲，突然天降大雨。
    一场雨下了三天三夜，解了旱灾。
    雨停后，那只莹白的玉莲又回到了佛像手上，似乎从来没有消失过。
    有人悄悄上去试了，没能撼动佛莲半分，更不说取下来。
    太子迎娶了那女子，便是后来的孝仁王后。
    大胤百姓敬畏神明，信为天命，自此以后便有传言，女子可取佛莲，凡能取下者，是为天命所选，可荣登后位。
    但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取下来过，孝仁王后一生的传奇便是从这里开始的。
    此时殿中聚了不少人，经意或不经意的，目光皆流连在佛像那边的姑娘身上，好奇或看热闹者居多。
    姜淑婉站在一旁，方缓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压低的声音有些微起伏：“她们真的取不下佛莲？我是否现在过去？”
    她现在的心情就宛如在油锅里煎熬着，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觊觎她的东西，还要上手摸一摸。
    万一......真的被拿走了呢？
    细雨落得越发绵密，站在佛像上的姑娘已经有些喘气了，不信邪的用双手握住佛莲根茎，使出浑身的力气，不一会儿就憋红了脸。
    白玉佛莲纹丝不动。
    仿佛生来就长在了佛像手中。
    “你拿不到就快下来，换个人上去。”底下有清脆的声音笑道。
    “就是就是，你在上面占了好一会儿，都能绣出朵花儿了。”
    话音一落便又引起一片低低的笑闹声。
    “你行你来！”姑娘朝下面哼了一声，拍了拍手毫不留恋的下去了。
    另一个姑娘稽首朝佛像行了礼，笑嘻嘻的提着裙子过去：“我试试。”
    底下的热闹仿佛隔了遥远的距离，穿透不过这一方的岑寂，远处卷来的风撩起发梢和衣摆。
    “不急，再等些时候。”姜倾倾慢慢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