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第一仵作 第377节

作品:《诏狱第一仵作

    他刀锋往自己脖子上一抹,竟是当场自尽了。
    此人当场闹事,胡言乱语的时候,人群还有些惊慌,他血溅当场,尸体砸在地上,抽动两下,再无声息的时候,现场跪了一片,安静无声,没谁敢说话。
    宇安帝被冒犯至此,竟也没像一些人所想,做出可怕的事,只是面色不怎么好的,扫过人群:“锦衣卫指挥使何在?”
    仇疑青出列:“臣在!”
    “朕立身持正,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从未懈怠,本没必要给贼人这个脸,也没那闲工夫——可今日是中秋,万家团圆之际。”
    宇安帝声音微沉:“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之所有努力,无非是想百姓安平和乐,无惊无扰,得盛世之护,可今日他们惊了,扰了,难安了,朕心甚痛。若不能抚平,朕这个帝王,做来何用?”
    “皇上……皇上龙体紧要……”
    跪在地上的百姓无不心悸,官员无不心惊,天子竟然遇到这种事,还能克制这脾气,为百姓着想么!
    “既然别人对朕身世有疑,”宇安帝看着仇疑青,“你身为指挥使,便当严查,还事实于天下,仇疑青,你可敢?”
    “回皇上,臣敢!”
    跪了一地的人:……
    指挥使果真铁面无私,悍勇无敌,连皇上的权威都敢挑战!
    仇疑青不但敢,还敢说:“恰巧臣手上在查之案,同多年前过往有关,若皇上恩准,臣可在此,当着百官的面,当着京城百姓,审理问清!”
    “有何不可?朕无事不可对人言,今日便看看清楚,是谁想攻讦朕,乱大昭社稷!”
    随着宇安帝的话,身后的高公公已经迅速让人清出一片场地,搬了椅子过来。
    宇安帝牵着皇后的手过去,看看左右:“再添几个,没见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都在?”
    “是。”
    现场很快布置起来,地上的尸体被人拖走了,迅速清理干净,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也分左右,坐在了帝后身边……
    一切发生的太快,地上跪着的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这……被人当面挑衅,皇上竟然不怕,还叫了北镇抚司指挥使出来,让人当然清查,指挥使也胆气可佳,竟然真敢接这个事,还当场说正好有案子有证据,要当场破验,皇上也没退,竟还坐下了,不但自己坐下了,还拉着后宫几位主一起坐下了!
    这种大场合,大事,后宫主子会参与正常,可这事太敏感,不是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么?
    不明就里的人一头雾水,替皇上担惊受怕,看出点什么的人……心里就有底了。今天这一出,估计有人早盯好了,要闹,而皇上和指挥使,也瞧出来了,干脆顺水推舟……
    夜色已至,然明月高悬,灯笼光绽,现场一点都不暗,仇疑青站在庭前,右手负在身后,眸底墨色盛着光,身材伟岸,气势凛冽——
    “天子家事,本不宜宣扬,然今日有小人作祟,意图挑拨,坏我大昭社稷,天子大度,不欲藏掩,恰本使手上在办命案与此息息相关,今夜便在此,当着诸位的面,审理清楚,叫宵小再无可乘之机!”
    他目光犀利掠过人群——
    “锦衣卫千户申姜何在!”
    申姜即将出列,单膝跪拜:“属下申姜在此!”
    “锦衣卫仵作叶白汀何在!”
    叶白汀从人群中走出,过来展袍行礼:“仵作叶白汀,在此!”
    第271章 为父诉冤
    百里夜空,耀耀烛光,仇疑青不只叫了申姜和叶白汀,还叫了案件相关人,佟氏。
    至于其他人,就没必要叫了,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都在现场,包括两位公公。今日越皇后和宇安帝一起出席燃灯仪式,既知别人会生事,自己人有所准备,当然不会漏掉该漏的人。
    只不过人们在场是在场,各自表情就就不大一样了。
    太皇太后人老成精,神情稳的很,一点都不带惊慌的,方才骂宇安帝又自杀的人闹出那么大动静,她都没退一步,也不需要人扶,现在自也坐得稳稳,甚至还能朝下方官员百姓微笑。
    西厂厂公班和安站在主子身边,表情比往日更少,看不出有什么慌乱,也看不出有什么害怕。
    尤太贵妃则帕子掩唇,眼波转了转,多看了宇安帝和越皇后两眼,倒不是害怕,似乎对今夜发生的事很感兴趣,坐姿漂亮极了。
    富力行站在她身侧,眼观鼻鼻观心,似乎看不到别处,也不想看别处。
    佟氏则纯粹是有些害怕了,再聪明再能干,她也是内宅讨生活的妇人,座上一个个身份尊贵,她哪里敢放肆……遂一直低着头,不敢抬。
    仇疑青:“今日便由北镇抚司千户和仵作,随本使一起理顺案情,破当年之事,解天子身世之疑。本使虽不知方才闹事之人是谁,却大概知晓,他是从何处来的——有人一直以‘三皇子’之名,欲谋造反之事!”
    一句话,就引得百姓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怎么还有一个三皇子?哪儿蹦出来的?”
    “对啊,皇上不是今年才迎了皇后进宫,还没生小太子么,哪来的老三?”
    “就算生了,也来不及长成能造反的年纪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窃窃私语后,百姓们发现除了他们在讨论,在场的官员好像一个都没说话,这些人竟,竟然都知道了么!
    在场官员的确有位高权重,路子广消息灵通的,知道一二,也有的和百姓一样的,一头雾水,心中震荡,但到底是官场中人,吃过见过,眼界总算宽那么一点点,再震惊,也不可能和百姓一样事事上脸,都转在心里呢,丁点不露。
    不过他们更惊讶的是,不管这三皇子是谁,欲谋造反之事,都是见不得光的身份,指挥使竟然敢在众人面前把他说出来,不怕反倒造了对方声势,引出更大的问题?对付这种人,不应该悄悄追查,暗中打压,甚至暗杀了么!
    再悄悄看一眼座上天子,坐的特别稳,神情中没一丝顾虑,这是支持和放任姿态。
    难道……早有准备?
    有人心里呼了一口气,朝局不安定时,做官也难,只希望今日别出什么幺蛾子,能好好过去。
    仇疑青等现场再次安静后,才道:“好好的日子,总有人不愿意过,包藏祸心,事以密谋,他们想乱的,是我大昭江山,想坏的,是我百姓安平,其心可诛!”
    气氛过于严肃,众人都没说话,但心中所想俱都一致,特别想跟着喊出来,就是,其心可诛,当斩,当杀!
    仇疑青则说完话,转向尤太贵妃:“您说是不是,尤太贵妃?”
    今日随天子出席灯会仪式,尤太贵妃也是盛装打扮了的,虽先帝早已不在,她现在就是个寡妇,不该鲜亮,可没办法,谁叫她爱美呢?别人若是看不惯,要说就说,往年这些话都听腻了,她早已不在乎。
    对上仇疑青眼睛,她微微笑了下:“瞧指挥使这话问的,家国大事,怎么问本宫一个妇人?你觉得本宫应当知晓?”
    仇疑青冷冽目光未变:“本使并未追罪责,究事实,只问这种事是不是不该纵容,即刻诛杀,你是深宫妇人,也是大昭百姓,怎么,这般简单的问题都不会答的?”
    “指挥使今日火气很大啊,又不是本宫的错,跟本宫较什么真?”尤太贵妃稳的很,脸上仍然带着笑,“不是说破案子?先是刑明达,再是韩宁侯夫人,最后连尹梦秋这个女官都死了,宫中连发命案,本宫正好奇呢,你怎的只开了个头,却不说了?还是——”
    她笑了下:“还是根本没什么证据在手,只是为了唬人,才扯这么远的?”
    “指挥使自然不是唬人,只是这些命案,牵扯到了太多过往之事,而往年宫中事,尤太贵妃没有不知道的,我们指挥使这才问询,未料尤太贵妃好奇心切……”
    叶白汀上前两步行礼,扬声道:“十年三前的腊月初九,这位‘三皇子’十一岁,就已经做出了危害大昭之事,他借由后宫之人牵线,在京郊官道,与一队瓦剌人结盟会见,去岁冬京城的雷火弹案,在场诸位应还记得,这些雷火带哪来的,究其根由,就是潜藏在大昭的瓦剌人作为!”
    现场一片静默。
    竟然不只有什么三皇子,还有通敌卖国之事!
    尤太贵妃显然不知道锦衣卫都查到了什么,手里掌握了什么,现在的确有点好奇,想聊聊这些事,套套话了……
    仇疑青却不再给她机会,而是转向叶白汀:“便由你来同大家说说,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正在好奇,为什么要让一个仵作说案情的时候,就见叶白汀举起了手:“我腕间这个悬着小铃铛的镯子,大家可识得?”
    现场有人摇头,也有人点了头——
    “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小镯子,那是诏狱的特殊镣铐!”
    叶白汀颌首:“不错。京城里很多人认识我,知道我在北镇抚司,跟随在指挥使身边查案,也算立了些功劳,也有很多人知道,我是从诏狱出来的,及至现在,仍未得自由身,我朝天子纳士招贤,不拘一格降人才,叶某万分有幸,承指挥使青眼,亲自上书至皇上案前,御笔亲批,我方才有了这‘以镯铃代镣铐’,将功赎罪的机会。”
    说到此,叶白汀分别朝宇安帝和仇疑青行了大礼,才继续道:“自此,我可以出诏狱,验尸问案,但不管走到哪里,都需得有锦衣卫在侧监护,若我有异心,逃往京外,作为我担保人的指挥使,将会论处同罪——人犯越狱,是可以斩立决的。”
    人群中一静,敢启用诏狱人犯,只因其有才,皇上何等气度!敢为人犯担保,失之同罪,指挥使何等魄力!
    “诸位一定好奇,为什么这段往事,要我来说,”叶白汀深呼一口气,“因为我父叶君昂,就是因为十三年前这桩事,被三皇子记恨,找了后账,污蔑至死,因我入诏狱,就是此事株连,不得而出,因我努力走至今日,行至人前,就是为了诉一诉当年说不出的苦,蒙在身上的冤,让事实得以昭雪,让亡魂得以瞑目!”
    人群中,无人看到的角落,叶白芍泪流满面。
    怪不得……怪不得弟弟叮嘱说,今日一定要来看灯会开启仪式,原来……是在今夜。
    叶白汀:“我父亲的案子,有个‘大义灭亲’,提供了很多证据,事后独他不被牵连,还升到刑部侍郎的养子贺一鸣,估计大家都听说过。”
    众人一听,竟然是这个案子,那还真的听说过!
    “我父因‘贪污罪’押入牢,案起仅仅三日,还未来及的申诉,审官流程细节都未清楚,贺一鸣就拿出了诸多似是而非的,我父与瓦剌人来往的信件,暗示此事绝非贪污那么简单,乃是通敌卖国,言我父与瓦剌定有什么暗中交易,案件自此,审判快的匪夷所思,我父不堪其辱,病死狱中,我娘那年本就体弱,没几日就随我父去了,我这个亲子,也因‘通敌’之罪株连,下了诏狱。”
    叶白汀眸底湛亮:“我父为官清廉,常年在外做官,除却考绩归京等待调任,基本没在京城停留过,是以很多人不清楚他为人。可若真存在贪污之事,为何官府抄家之时,未在我家抄出大量金银,珠宝等财物?一个真正贪污的人,家中会穷的只剩书,公中账款连京城一个三进的宅子都买不起?若真有通敌之事,为何那些信件拿出来的遮遮掩掩,若非指挥使亲查,至今仍不清不楚?贺一鸣说信件对方是瓦剌人,可随便一个人名,扯些瓦剌的事,就是瓦剌人了?对方是官还是商,身份可能查实比对,为何后续没有追踪,只听贺一鸣的一面之词?就算贺一鸣真的大义灭亲,揭发有功,他也是自幼长在我家,我父亲自教养疼爱的孩子,从未亏过一点,养育之恩,我记得《大昭律》里明言,官府判案要考虑的,为何他可以丝毫不沾身,摇身一变,就升至刑部侍郎了?”
    叶君昂的案件细节,因贺一鸣的升官,上一任北镇抚司主官的消失,变得极为难查,有些事之前根本不知道,最近这几个月慢慢深入,才了解到,有些却是猜到了,无法验证。
    一天未能了解叶君昂因何不语的动机,事实真相就一天没办法完整拼凑,逻辑圆不上,证据找不全,任何伸冤诉清都是枉然,还好,他们找到了。
    叶白汀紧紧抿了唇,按住内心激愤。
    现场的人也颇觉震惊,对啊,真正贪污的官,哪一个不是搜刮了民脂民膏,富的流油,抄家都没抄出东西来,就是案子判的有问题啊!说叶大人和瓦剌勾结,这人和人来往必有痕迹,除了信件,其它证物呢,证人呢,难不成都丢了,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嘴一张一闭就说勾结,没别的佐证,这是孤证吧,能算数?
    那什么贺一鸣真是白眼狼!养他那么久,恩义大过天,就算对方真是个恶人,你察觉到了,不能劝其悬崖勒马,想办法阻止么?什么都不说不做,直接将‘证据’甩到公堂上,让别人判了叶大人的刑,一家人因此家破人亡……这哪里是什么养子,这是仇家吧!
    百姓们眼底转着各种恩怨情仇,在场官员则想的更多,的确有点突兀……贺一鸣是官,人在官场,看的是仕途,看的是利益,他敢这么出手,一定是自信可以达到想要的结果,否则必然不会这么干,丢官失德,以后怎么混?
    他若有倚仗……倚仗的又是谁呢?这个栽赃陷害的方向,这个瓦剌人信件,是谁给他的,谁让他这么做的?
    仇疑青扬声:“今年恩科有个案子,在场诸位也知道,有人试图以巧法作弊,操纵科举,人犯已经抓到,就是这贺一鸣,申姜——”
    “属下在!”
    “此人可招认事实?”
    “回指挥使!此人现在诏狱服刑,过几日会依律处斩,他对科举案作弊事实供认不讳,对叶大人案子也已悔恨承认,所谓‘通敌卖国’的信件,皆是伪造,他当时所有行为,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这些就是他画押的供状,诸位请看!”
    申姜早早就将这些东西准备好了,眼下拿出来,亲自展开,展示在人群前。
    百姓中有识字的,一边看,一边念念有词,大家就都听明白了,还真是这么回事!
    事实清楚,逻辑顺畅,证据确凿!
    “白眼狼!呸!”
    “这生是恩,养也是恩,不说孝比天大,这么多年舐犊之情,竟随便说断就断,还能反咬一口么!”
    “就这畜生怎么还没杀?非得等到秋后么?为什么不斩立决!”
    “叶大人好官啊……你们京城人许不熟,可我当年走商,去过太多地方,还遇过山匪,要不是这位叶大人廉洁清正,我那商队三四十口人,都得没……”
    百姓们看的是故事,是过往,在场官员则看得更仔细,捋的是证据丰富程度,逻辑链是否圆得上。
    其实不管是诬告陷害,还是冤案平反,伪造一个口供都很容易,难的是细节丰富,所有逻辑链都理顺在位,任你怎么怀疑都挑不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