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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银缸照

    他的事她既然不懂得,自然也就从来都不会去插话,只会在他想听她说话,要她说话的时候,才勉强开口。
    他是一国储君,她只是一直在内宅生活的小女子,要她说话,她其实也没什么能说的。于是她就每次都说起从前她养过的那只白猫雪花。
    从只比她手掌略大些开始,养到后来,她几乎都要抱不动它。
    许归晚只有一个比她年长的多的哥哥,每日忙于科举。她到燕京来的时候,他已经在翰林院里做了一个小官。
    所以她从小并没有什么玩伴,又听母亲的话,以娴静为美德,把自己的每一日都过的很枯燥。
    她原来以为太子并不会喜欢听她说这些话,却没想到他原来是喜欢的,喜欢到后来,也对她一往情深起来。
    很快他就让人送了一只几乎和雪花长的一模一样的白猫给她。
    要回应丈夫的爱,于别人或许很容易,于她而言,却似乎有些困难。她觉得自己有些笨拙,可原来在爱慕她的人眼里,即便是笨拙,也是值得喜爱的。
    她虽然出身于文官之家,但除了《女训》、《女则》,她也并没有读过什么书。在东宫中白日无聊,她将来也是。
    有时候太子白日也会过来看她,就讲一些野史给她听。这些总是比正史要有趣的,她渐渐的,也能在他面前更自如了一些。
    东宫中有一位太子妃,出身武宁侯府,是武宁侯的亲姐姐。还有两位侧妃,一位出身诚毅侯府,另一位出身锦乡侯府,都是嫡女。
    与她们想比,她父亲只是五品小官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齐侧妃生的明艳,养了太子唯一的儿子,便渐渐的连太子妃也不放在眼里。见不惯她得太子的宠爱,时常要与她为难。
    倒是另一位林侧妃时常为她出头,所以她们的关系也就最好。她的闺名是林兆怡,到了后来,整个后宫,只怕也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昭永二十一年的年底,怡娘的娘家锦乡侯府出事,父亲被削爵幽禁,那时候她才刚刚有了身孕,差点就没能保住。
    太子从前和锦乡侯应该是有所往来的,前朝闹的风雨飘摇,她们虽然在东宫里,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可是他在这件事上却格外的沉默,也渐渐的疏远了从前一直为他排忧解难,甚至还怀着他的孩子的怡娘。
    她不懂政事,也不能懂他的冷漠与绝情。
    元昭二十二年之后,下一年便是昭永元年,太子登基,她也跟着他住进了宫里。
    太子妃自然名正言顺的成了皇后,齐侧妃封了淑妃,出乎意料的,她也得了仅次于淑妃的贤妃封号。
    而东宫里的另一位侧妃怡娘,在生下皇四子之后,仍然只得了一个嫔位。
    开春之后不久,她生下了他行六的儿子。怡娘曾经来看过她一次,在殿中遇见了同样来探望她的皇帝。
    他待怡娘仍然是很冷漠的,仿佛根本都不愿见到她。
    等她能下床走动之后,听闻怡娘重病,她曾经去看望过她,她没有想到,那也就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那一日她同她说了许多的话,好像想把一生没说完的话都说尽了似的。
    她最后告诉她,既然是在宫中生活,说真话不如说假话,虚情假意,远比真心真意更有用。
    那时她还以为怡娘只是感慨她娘家的际遇,若不是为了元昭一朝的定远大将军进言,她们家也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她也不会成为罪臣之女,最后过的这样孤寂。
    到了后来,她才明白怡娘对她说的原来是这世间最真最真的话。
    许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拿不出如她丈夫一样多的真心去回应他的爱。
    他的爱不曾减少,可她曾经有过的那么一点点的真心却渐渐的被消磨,所以她也只能虚情假意。她活在自己的愧疚里。
    他待她是很好的,昭纾宫的样子,就是她年少时心中的家。有紫藤花架,有四时花草,还有一只白猫。
    深宫岁月,还带给她两个可爱的孩子,一男一女。玹儿还好,玙儿她却嫌太骄纵了些,还没有她殿中的桌子高,她就已经开始担忧起了她将来嫁人。
    他却说无事,将来他会让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便如他们一样伉俪情深,举案齐眉。
    她只是装作没有听懂。伉俪情深,他们可不是夫妻。
    她曾经是问过他的,为什么给了她这样高的位份。
    四妃的位份从高至低是贵、淑、贤、德。若她是贤妃,出身比她高的多,又同样有皇子的齐侧妃,封个贵妃也不为过。
    他却说贵妃的位置是为了别人留着的,她也不会永远都只是他的妾室。
    她听懂了他的话。她读过许多许多后妃的故事,她知道从前有不少的皇后,都被废位成了妃子。
    她没有那样大的野心,她只想窝在昭纾宫里,和她的儿女、白猫一起过清闲的日子。但是她也没得选,她的家人,她的枕边人,都想把她推到那个位置上去。
    昭永八年,他带着她登上正阳门的城楼,去观看为她燃放的烟花之后,她做了整整两年的梦。
    她总是不能睡好,梦境都是碎片。在那些碎片里,有好多片都有朝霞的旖丽之色。
    若是能将它们拾起来,拼拼凑凑,大约能拼出一个少年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她,会不会记得她告诉他的她的名字。她在宫中的生活太平淡了些,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去思考那一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