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页

作品:《银缸照

    帝王之爱,敌不过江山,有时候还不如一无所有的匹夫之爱。
    最后是她赢了,她支持的元后之子成为了新帝,而赵弋的儿子,埋骨他乡,连一个子嗣也不曾留下。
    但是他到底还是挂念着她,怕她的下场不好,要新帝在他的床前发誓,将来不会动他最爱的女人,和她身后的家族。
    他留给她的只有一句话,他说,“阿照,这辈子是朕对不住你。”
    做都已经做了,她的一生都毁去了,再要道歉,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心早就已经很坚硬了,他死了,那个送给她粉彩瓜蝶纹瓷瓶的人也死了,赵弋还活着,她也还要活下去。
    瓜蝶之意,是绵绵瓜瓞,是祝愿子孙繁盛之意。阮凛从未了解过她,所以选了她其实最不喜欢的粉彩,可这上面的纹样,却又偏偏是她最渴望的。
    看了几十年,渐渐的也就看习惯了,一日见不到,反而要觉得心慌。
    他的冤屈还没有洗净,她还要活着,做许多事。
    锦乡侯林家的人,她熟悉的只有一个,便是他的妻子。她常常来大嫂的梅真堂做客,也帮着她的大嫂做了许多事,是她大嫂最感激的人。
    她的容貌生的实在很好,她的女儿像她,外孙女也像她。她一见到沛柔,很快就想起了她自己还住在熙和园里的时候。
    他们夫妻在熙和园里游园,她曾见过。当年她对她就没有妒嫉,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夫妻。所以见了沛柔时,也只剩下了一点点的感慨罢了。
    她告诉沛柔那支银杏叶簪的缘故的时候,说的话,比她当年进宫前从母亲那里听到的要柔和的多。
    承载着定国公府这块牌匾的并不只有男人,元昭一朝,她甚至觉得,她做的事情比她做了国公的哥哥还要多。
    昭永一朝,沛柔又能为徐家做多少事情呢?
    她的嫂子毕竟不像她母亲那样经历过真正的战乱,见过人命微贱,所以她是狠不下心来的。任由沛柔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幸而这个人总也不算太差。
    不,甚至可以说是很好。若是没有他,她精心教养了多年的其献,大约也并不会这么顺利的就成为了皇帝。
    她这一生,先是和她姓景的丈夫斗,再是和他姓景的儿子斗,也是她处心积虑了多年,又把他的孙子捧上了帝位。
    深宫岁月,到底还是寂寞的夜晚更多,她如何能够觉察不出来,这些年她真的也变了许多了。
    闺阁时的聪慧只用在玩弄心计上,从后宫争斗的弄小巧,逐渐变成了前朝政斗的谋略心术。
    她被锁在这朱红墙,鎏金瓦下,她变得讨厌春天,讨厌从没有再来过她心里的春天。
    其献是个好孩子,一直记得他生母一家的冤屈。她也跟他说过很多从前阮家的事,阮凛的事,那还是她在闺阁之中的时候听闻的。
    在她心中如战神一般的男子,从传闻中走出来,走到过她生活中,也因为与她哥哥的同袍之情,多多少少给过她一点关爱。
    其献登基之后,赵家嫡支尽数被流放。赵弋亦成了庶人,从宁寿宫迁出去,住在南苑一间小小的厢房里。
    她临死之前,她曾去看过她。
    这恐怕是赵弋一生住过最差的屋子。从前是恒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小娘子,后来进了宫,很快生下了皇子,封为了贤妃,又很快成为了皇后,住进了徐徽照没住过的凤藻宫中。
    即便他刻意的宠爱着她,可也其实从没冷落过赵弋。
    皇后之后是太后,即便赵弋做了那样的事情,他也没有要她死,要她过的不好。
    他临死的时候,徐徽照在他床前想起来的,却是她年轻时候的一件事。
    每次他在她殿中留宿,她总要喝一碗汤药。
    景家的男人还真是一样的优柔寡断,处处留情。他其实可以给她一副让她永远也怀不上孩子的药的,他给他自己留着后路,却要她总是受苦。
    她曾和他开玩笑,真的是开玩笑,“若是有朝一日,臣妾刻意换了这药汁,怀上了陛下的龙子,陛下会如何?”
    他眼中的几分温存顷刻便退去了,他说,“贵妃,你僭越了。”
    她是他的贵妃,想要生一个孩子,是她僭越。可赵弋生了谋朝篡位之心,也还是好好的做着她的太后。
    爱与不爱之间的区别,其实真的很大。
    赵弋至死都不知道她当年缘何受宠,不知道自己曾得到过丈夫的真心。她自以为聪明,其实是这世间最傻的一个。
    明明没有被利用的,以为自己是被利用。明明不是帝王真爱的那一个,却要强装出是真爱。
    赵弋真可怜。她也可怜。罢了,到最后,也是她赢了。
    她这一生,一直在和景家的男人交换,换来的东西有她喜欢的,也有她不喜欢的。
    但她最珍视的,还是她眼前不必交换便得到了的粉彩瓜蝶纹的瓷瓶。这是当年她进宫,阮凛送到她哥哥那里去让他转交的给她的礼物。
    她收了这礼物,连一句谢谢也不曾说过。他不过是随手,也不会那么计较她有没有说什么。
    徐徽照从南苑回去,梨花的花瓣飘到了她身上。
    “梨花风动玉阑香,春色沉沉锁建章。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
    做景家帝王的贵妃没意思,太妃也没意思,做了太皇太妃,原来还是没意思。宫墙之外应当是春日了,落红官不禁,那便早些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