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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下沉广场

    总之是一个不好形容的人。也是一个容易接触可是不容易走近的人。
    关容第一次见到陈越持,远比陈越持第一次见到关容要早。
    书店二楼的窗临街,能看到对面的一排店子。陈越持出现在下沉广场时还是初秋,天气正当热,关容在某个早上开窗透气,看到斜对面便利店侧门口正在下货。
    他对着街口点了一支烟,看到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正掀起T恤下摆擦汗,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腰线。有人在店里催,男孩子侧头应了一声,姿态平和,是劳作很久却毫无怨言的样子。关容看清他干净俊朗的面孔。那张脸上生了一双很好的眼睛。
    几天过后的雨夜,关容进入便利店,才真的看清那双眼,黑的黑白的白,眼睑边缘偏圆润,线条干净,显出某种认真。一看就跟下沉广场的气质格格不入。
    关容不得不承认,他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难免的,男人都是视觉动物,没什么可否定的。但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人都值得看。
    男孩子放下衣服,扛着一件啤酒进了便利店。关容抽掉最后一口烟,准备去少年宫上课,出门就看到日出。
    那天晚上事情有点糟糕,关容在后街立威久了,已经长时间没有打过架,没想到会被两拨人堵在巷子里。下雨天,他站在巷子中间,路灯亮起,有自行车从巷口掠过去,车上的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又不露痕迹地转过去。
    说来也奇怪,就是那瞬间,关容竟然认出那孩子来。
    在下沉广场的沟道里,不管闲事当然才是明智的。关容笑看着两拨人:“喂,哪边先来?要不你们先打一架?”
    他没等来敏姐,先等来了警车声。
    入夜之后,关容被敏姐接回后街,趁她忙着,他离开酒吧一个人回书店。要进门时看到是那男孩子在守便利店。
    关容鬼使神差地进店,顺便买了创可贴,他在柜台后面用一种掩不住的关切眼神看关容,又把自己用过的酒精塞给他。关容为他的关切感到不解,后来忍不住观察了很久,他好像对谁都是一样的关心,关心关容这个脸上带血的陌生人,关心下班之后去店里买东西的小姐们,关心被男朋友骗的晴晴,关心面包店里好像藏着秘密的妹妹。
    他关心每一个人,只是不太关心自己。他关心每一个人,因此对每个人的关心都不特别。
    关容为自己关注陈越持的“特别”和“不特别”而感到不爽,可有关陈越持的认知在不断入侵他的领地。
    他恶劣地试探,一回又一回,试图以自己在酒吧做事的身份来做一个标识,就为了看看陈越持的态度。陈越持却没有对他敬而远之,反而用一种很谨慎的态度来面对他。谨慎当然不是因为关容有多凶,相反的,好像是陈越持觉得自己不配跟他来往。
    这种错位让关容觉得奇怪。他想知道陈越持的态度究竟是因为他是关容,还是因为他关容是个人。
    直到有一天陈越持开始避开他。避开他的同时依然关心他。
    关容心觉莫名其妙。但是他第二天就知道了原因,当时章休恼羞成怒,指责他一辈子都在犯贱:“你以为面包店那小子喜欢你吗?别想了!他根本就不喜欢男的!”
    关容几乎要气笑,语气很轻,话的内容却赌咒一样:“关你什么事?喜不喜欢男的不妨碍他喜欢我。今天不喜欢迟早会喜欢。”
    他遇到过不少追求者,男的女的都有,像章休这样日复一日跟踪他,甚至跟踪到身边人的程度上的,就这么一个。他觉得恶心,但面对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
    总不能因为一个章休就辞掉少年宫的工作,上钢琴课是他少有的还算有兴趣的事,而且章休还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让他因此就逃避一个地方。
    从那天开始,关容一直故意避开跟陈越持的肢体接触,像在玩一个坏心眼的小把戏。期间他们关系却越来越好,他甚至允许陈越持清理出他那些不堪的过去,并将其付之一炬。他一边唾弃自己幼稚,一边坚持着这把戏,直到陈越持喝醉了酒,问他为什么不碰他。
    关容借着酒劲纵容他,也纵容自己。陈越持吻他,他起始想推开,后来就舍不得了。
    反正都是要断片的,两个人都是。不管是不是故意。
    冬深,他跟陈越持说要去少年宫上课,却去了酒吧窝着。
    敏姐抽了很多烟,问他:“你现在是在干嘛?”
    关容笑:“玩玩啊。”他回头,在烟雾里看她,但是怎么都看不清她的表情:“怎么?你心疼看不过眼啦?看不过眼就捡回来呗?免得被我祸害。”
    敏姐只是笑。关容问:“你想我认真还是想我就这么玩?”
    “这问的是我吗?”敏姐很直白,“你直接去问他啊。”
    关容静默很久,笑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他觉得陈越持不对劲。好像是从一开始,又似乎是一起睡过一次之后。他发现陈越持表面上是个沉稳强大的人,韧性远超出他的年纪,但其实在某种地方,也许是在夜里,他没有丝毫安全感。
    他见过陈越持噩梦醒来之后恍惚的目光,他觉得那双眼睛的主人是刚从地狱回来。里面充斥着痛苦和迷茫,意料之外地还有一些狠戾。这种狠戾让他的悲伤更易刺痛旁人。
    陈越持不是个孩子,关容在相处过程中早就领会到。陈越持是被兽夹重伤过的年轻野兽,从未痊愈,却不得不披上温顺的皮,以便藏匿血迹。藏久了,野兽说不定也会以为自己真的温顺。